李春仙挺着肚子,求继母能舍给一袋粮食,好歹先过了这个冬天。
家中继母做主,老父亲蹲在一旁连个宽解的眼神都不敢给李春仙。
继母听了李春仙的话,冷哼了一声:“听说你在梨花村当家做主,日子十分亮堂,我还寻思着过两天去求你帮忙呢。”
李春仙道:“谁都有个磨盘压手的时候。你舍给一袋粮食,到底也是为了你的外孙。”
继母扶着八仙桌剔牙,上下打量她道:“外孙?谁的外孙?你现下倒是肯认我这个妈啦?”
李春仙咬着牙,问道:“你确切说明白,到底给不给借?”
继母道:“一家人说什么借不借的——但你哪里认得我是谁?你出去看看,朝着大路磕头的乞丐鬼,也还知道喊几声好听的呢。”
李春仙气得没话,一扭头走了。走了半里地,后面追来了大弟。大弟道:“大姐,爹让我给你二斗粮食。你莫怨恨妈,今年我们也艰难。”
李春仙摸了摸大弟的头,咬着嘴唇道:“来年一定还你。”
孕妇再饿下去孩子就会有损,金氏的孩子就是例子。李春仙万万要不得一个残疾的孩子。
二斗发了芽儿的粮食,都舍不得磨成面,直接煮来吃。水开没多久,李春仙没管别人,先把自己喂得饱饱的。只可惜,吃下去的粮食没能转化为营养,反倒还折磨得李春仙夜不能寐。平躺在炕上,她都觉得天旋地转。
早先托人写给三丰的信,流浪了好几个月才到三丰的手里。三丰这才知道了妻子怀孕的消息。三丰东拼西凑,借来了几张钱托人带给妻子,指望这钱能助妻子度过这个秋冬。
钱还没有到,罗大丰先去世了。
大丰瘫在炕上这二三年,腿上的疤子就没好过,除了叫媳妇的名字来伺候吃喝拉撒,连话都没有几句。大丰那干瘦的腿好似一截烧干了的枣木,唯有那烂了的疤子周围,鼓起些黑色的组织。
那天夜里,秋风呼啸,来往的秋风钻过着屋子里的裂缝,家里到处都是凄凉的鬼叫声。在这呼啸声中,金氏听见大丰好像在叫她。她不耐烦地翻个身,道:“大半夜的叫什么!”
大丰的声音又格外大了些。
金氏一咕噜坐起来,在黑暗中对大丰哭道:“我的爷,你又要做什么!吃不饱穿不暖,连睡觉你都不给我清净!”
罗大疙瘩醒了,但他不搭儿子儿媳的话儿。两夫妻拌了几句嘴,金氏也再不理他。后面只听大丰嚎了几声“妈”,也就再没声音了。第二天他们起来一看,大丰是眼睛也没闭上就去了。
李春仙卖掉的那个榆木木材,又转手买回来给大丰做棺材。罗大疙瘩心疼地说道:“谁知他竟比我先躺到这榆木上!”
不知是心疼儿子,还是心疼榆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