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叉背剑佩刀,好似一位大髯游侠,来到灰衣老者身边,问道:城墙上那些字,不去动了 半座剑气长城,已经落入蛮荒天下,很快就会被这位托月山大祖完整炼化,又可补上一分大道。 灰衣老者笑道:留着吧,浩然天下的山上神仙,不知敬重强者,我们来。 剑仙绶臣御剑而至,恭敬道:托月山百剑仙,都已经安排妥当。有些不在谱牒上的剑修,因为小有战功,对此不太满意,被我斩杀三个才罢休。 离真在内的数位甲申帐剑仙胚子,也赶来凑热闹。 离真笑道:臭毛病就不能惯着。绶臣剑仙杀得好。 除了离真,竹箧,雨四,滩,还有那个换了一副崭新皮囊的女子剑修,流白,都齐聚此地。 归属蛮荒天下的城头之上,他们这拨资质最好的天才剑修,纷纷各寻一处,温养飞剑,尽可能获取一分远古剑仙的精粹剑意,增加自身剑运。那些无迹可寻的剑仙之意气,最为纯粹,后世习剑者,与之剑道契合,便得机缘。万年以来,来此游历的外乡剑修,可以得到,蛮荒天下的妖族剑修,先前战场上,也一样有幸运儿获得。 为了帮助这托月山百剑仙,大妖已经开始处理站场,免得过多浸染剑运,妨碍那拨天之骄子的大道前程。 何况城头之下厮杀惨烈的战场遗址,还有大用处,可以挪去倒悬山旧址那边,用来改变浩然天下的一地天时。 离真提议道:若是有谁在浩然天下斩杀一位飞升境,就可以在城墙北面,刻下一字,如何 灰衣老者点头道:可以。 刘叉笑道:会很难看。 离真轻轻跺脚,老祖都只能将其炼化,却无法将此物收入囊中吗 传闻当年道祖还曾骑牛由此过关,去往蛮荒天下游历四方。 灰衣老者笑着摇头,陈清都做不到,我也做不到,剑气长城可断可碎,唯独不可收入袖,就像剑仙可死,唯独不可辱。当然这里边还有很多的老故事。总之如果不是陈清都要以剑开天,举城飞升,送走剑修,就算是我倾力出手,全力针对陈清都和剑气长城,也要废掉蛮荒天下极多的山河和气运。那就很得不偿失了,非我所愿。 离真双手抱住后脑勺,眺望对面城头,只是那个家伙已经远去,不然他要好好跟隐官大人打声招呼,攀攀交情,没关系,咱们在此练剑,一个个破境,再去浩然天下问剑。 绶臣说道:那座倒悬山也飞升离去了,只是有那道老二的一道法旨开路,又有白玉京三位城主亲自出手接引,儒家文庙也未拦阻,故而十分顺利。 刘叉沉声道:陈清都的剑,也就是不曾落在战场上。不然就算大祖出手,我们的战损,依旧会极为巨大。 离真哀叹道:前辈,你这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唉。 刘叉都懒得跟这种货色言语半句。 流白来到师兄绶臣身边,轻声问道:那人怎么回事 绶臣摇头道:得问大祖。 灰衣老者望向流白,笑道:这位隐官大人,合道剑气长城了。又用上了缝衣之法,承载许多个《搜山图》前列的真名,所以与蛮荒天下相互压胜,当下处境,比较可怜。此后再无什么阴神出窍远游和阳神身外身,三者已经被彻底熔铸一炉,简而言之,花掉了半条命。身为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儒家本命字,也成奢望。至于当下为何是这副模样,是陈清都要他强行合道的缘故,体魄不支,不过问题不大,跻身山巅境,有希望恢复本来面貌。除此之外,陈平安本身,应该是得到了剑气长城的某种认可,不仅仅是承载真名那么简单。一般剑仙,仅有境界,反而无法合道。 绶臣微微心定。 这位大祖显然心情不错,不然今天不会言语这么多。 滩一时无言。 那么个可怜兮兮的家伙,怎么好像都不用他们报仇了 少年小心翼翼瞥了眼流白姐姐。 流白神色复杂,轻声问道:可杀吗 刘叉摇头道:杀之不尽,杀之不绝。因为敌手已经不是什么陈平安,而是半截剑气长城。 绶臣瞥见那黑影拽下位玉璞境妖族的一幕,疑惑道:仙人境 刘叉摇头道:合道之后假玉璞。一人独占半截剑气长城,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一袭灰色长袍,来到城头崖畔,正是龙君。 他曾经与陈清都、观照一起问剑托月山。 龙君沙哑开口道:只要将此地剑运攫取完毕,那半截剑气长城,就是无源水无本木,有机会击碎。 灰衣老者点头道:如鲠在喉,还很碍眼。 一个扎羊角辫儿的小姑娘,一个跳跃,从大地之上,直接跃到城头之上,来到那龙君身边。 小姑娘手里边拖拽着极长绳索,先后捆绑着两颗煞气浓郁的大妖头颅,所以她登上城头的过程中,头颅不断磕碰城墙,如擂鼓数次。 旧隐官一脉的两位剑仙,洛衫和竹庵御剑尾随其后,飘然落地。 离真笑嘻嘻道:咱们这是看猴戏吗那个陈平安都不在这边了。 少年话音刚落。 那个黑影一闪而至。 萧愻则一拳递出,打得那个黑影当场粉碎。 下一刻黑影凝聚原地,虽然完全看不清面容,但依稀流露出一种讥讽神意。 萧愻每一拳威势,远远大过寻常剑仙飞剑的倾力一击。 甲申帐剑仙胚子都不得不各自后退,远离那个一身气势惊人的著名疯子,尤其是体魄尚且孱弱的流白,还需要被师兄绶臣护在身后。 灰衣老者微笑道:别打了,再打下去,白白帮他砥砺体魄,给他跻身了山巅境,说不定会有点小麻烦。这家伙本来就是故意勾引你出拳。 萧愻只是出拳不停,将一位蛮荒天下主人的言语当做耳旁风。 最后实在打得无聊了,萧愻这才收起拳头,问道:为何不拦着我 灰衣老者说道:我不是陈清都,没那么多规矩,专门用来约束强者。对于你这种巅峰强者,托月山十分珍惜。 萧愻一抖手中绳索,两颗头颅高高跳起,重重砸在城头之上,我在那老鼠洞里边,用两头飞升境大妖的身躯,打造了一座王座,位置有点高。 灰衣老者笑道:很好。只要周密和刘叉不介意,无所谓。 刘叉说道:我无所谓。 灰衣老者说道:那个阿良就先别去管了,整个托月山用来镇压一人,不是那么容易破开的。 刘叉点头道:以后得闲了,找他喝酒去。 灰衣老者笑道:你们剑客风采,旁人羡慕不来。 萧愻说道:没劲,我自个儿耍去。 她跃下城头,却没有继续拖拽着那两颗飞升境大妖的头颅,嫌烦,就留在了城头上。反正也没谁敢动。 一路前行,那座城池已经拔地而起,众多剑仙宅邸也都沦为废墟。 什么都没了。 萧愻所过之处,潮水汹涌般的妖族大军,自行退让。 不然会死的。 那道位于倒悬山旧址的旧大门,被两头王座大妖,曜甲和金甲神将,撕扯得越来越巨大。 至于率先进入浩然天下的仰止和绯妃,皆因亲水,开始铺路,作为蛮荒天下妖族大军的集结之地。然后需要打造出三条道路,分别去往距离此地最近的婆娑洲,以及西南扶摇洲和东南桐叶洲。 更有数目众多的搬山之属妖物,辅佐两位王座大妖,将一座座炼化之袖珍山头,砸入大海之中,再有那妖族修士铺设山根,使得那些蓦然变成巍峨山岳,能够一处处极为稳固的立足之地。 其余几头王座大妖,也先后去往天幕,去找那位坐镇儒家圣人的麻烦。 抱剑汉子始终坐在一旁拴马桩上,不过拴马桩从挪到了原先小道童的蒲团处。 有头妖族修士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咧嘴大笑,什么狗屁大剑仙,见过战死的,战场上给大妖们打退了的,还真没见过一剑不出乖乖守大门的货色。 大剑仙张禄对此视而不见。 结果这头妖族被正大摇大摆跨过大门的萧愻,随便一拳打烂头颅,金丹和元婴一起爆裂开来,殃及门口一大片妖族,好一场无妄之灾。 远处一位军帐督战官瞥见那位罪魁祸首之后,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萧愻来到拴马桩那边,丢出一坛来自蛮荒天下某个世俗王朝的好酒,张禄接过酒坛,揭了泥封,嗅了嗅,好酒。 萧愻问道:张禄,不跟我一起去瞅瞅南婆娑洲,桐叶洲,扶摇洲,随便你挑,咱俩一起找酒喝去,那边的仙家酒酿特别多。 张禄笑道:哪也不去。就在这边看着好了。我这个人天生惫懒,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气。以前辛辛苦苦修行破境,也就是为了能够增加些寿命。隐官大人,你记得每破一座宗门,就帮我寄些酒水回来。 萧愻埋怨道:屁事不干,还要我给你送酒,恁大架子。 张禄微笑道:懒人多福。 萧愻皱着眉头问道:我那弟子,去哪了 张禄打趣道:这个我还真不清楚,隐官问隐官去嘛。 萧愻懊恼道:见他就烦,见面先赏了他几十拳,那小子记仇,估计问不出来了。 张禄揉了揉下巴。 当年那个背剑匣穿草鞋的少年,离开倒悬山,又回来,然后就当了个隐官,在那之后,陈平安就再没有从他这边的旧门往来于剑气长城和倒悬山春幡斋,对方不傻,张禄也不傻,对方也希望张禄能够改变主意,才故意用这种方式提醒张禄,而张禄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也何尝不是一种提醒。 这道大门,有没有张禄,都一样,剑气长城和蛮荒天下,有无张禄这位大剑仙,也还是一样。最后春幡斋剑仙邵云岩来了这边,与他喝了一顿酒,确定了张禄的想法之后,就跟随陆芝离去,邵云岩与陆芝,都未问剑张禄。 当初那场十三之争,张禄输了,技不如人,张禄没什么怨气,在更早剑气长城的战场上,杀来杀去,生生死死,张禄也无所谓,最后张禄以戴罪之身,负责驻守大门,对浩然天下还真有些怨气,从主动要求来此看门之时,张禄就早早预见到了今天的光景。 萧愻问道:离这里最近的,是那个宗字头大门派,雨龙宗 张禄笑道:晚了,已经有一头王座大妖捷足先登。 萧愻皱眉道:那个喜欢剥人面皮的娘娘腔 张禄点头,雨龙宗女子修士比较多。 萧愻说道:算了,回头陈淳安离开南婆娑洲自己找死的时候,我送他一程。 张禄痛饮一口酒水,惋惜道:真正杀陈淳安的,是万夫所指。 一位腰系养剑葫的俊美男子,落在了雨龙宗一尊神像之巅,两根手指拧转着鬓角一缕发丝,微笑道:要挑花眼了。 万年之后,灰衣老者故地重游,再次来到浩然天下。 他悬在高空,大笑道:浩然天下,一切飞升境,仙人境,所有得道之士,听好了!你们行走太慢了,从无大自由!已在山巅,就该天地无拘束,不然修道登顶,岂不是个天大笑话!修什么道,求什么真,得什么不朽长生!如那青壮男子,偏要被规矩约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步步如那老汉老妪,蹒跚行走于人间。以后天下就会只有一座,无论人族妖族修士,言语自由,修行自由,厮杀自由,生死自由,大道自由! 张禄感慨道:乱世真的来了。 萧愻嗤笑道:强者自由的世道来了。 ———— 约莫两年前。 浩然天下还是那个太平岁月万万年的浩然天下。 一行三人,离开宝瓶洲旧大骊王朝版图,已经在海上御风万里之遥,依旧离着那座中土神洲极远。 正是顾璨,柳赤诚,和那位跌境上瘾的龙伯老弟,柴伯符。 可怜元婴,如今就只是个观海境修士了。 其实刚到骊珠洞天旧址的槐黄县小镇那边,柴伯符还是个被柳赤诚一巴掌拍到龙门境的练气士,后来被那位瞥了眼,不知为何,就又他娘的莫名其妙直直跌到了洞府境,这一路远游御风,柴伯符咬牙辛苦修行,好不容易才爬回了观海境。 破境之后,柴伯符没有半点喜悦之情,反而一个不小心,就要还回去的,也从来没谁愿意给他个稍微凑合些的理由。 跨洲赶路一事,如果不去乘坐仙家渡船,单凭修士御风而游,耗费灵气不说,关键是太过冒险,海中凶物极多,一个不慎,就要陨落,连个收尸机会都没有,只说那吞宝鲸,连岛屿、渡船都可入腹,并且它们天生就有炼化神通,吃几个修士算什么,一入腹中,如同置身于小天地牢笼,还怎么逃出生天。 再者,在广袤汪洋之上,杀人越货,夺人钱财宝物,神不知鬼不觉,远比在陆地上来得安稳。这类买卖,是典型的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故而即便金丹、元婴修士,凡俗夫子眼中所谓的陆地神仙,都不愿如此吃力不讨好。当然本就是奔着挣钱去的,两说。 浩然天下,海域辽阔,犹胜九洲陆地版图,除了岛屿仙家,也有诸多财路,由不得修士不涉险,例如芦花岛的采珠客,所采蚌珠,尤为贵重,再者陆地上的帝王将相,公侯之家,对龙涎一物的需求就极大,永远是有价无市的行情。虬蛟之属,以及众多蛟龙后裔,皆算龙涎,可以炼制为香,只是分出个三六九等的品秩、价钱。 除了龙涎,龙鱼异物腹中多有宝珠,这类宝珠,因为先天汲取月华之光,故而往往明如月之照耀,可以烛室,更能在煞重之地,持之开道,驱散鬼魅,还可以炼化为辟水珠、辟尘珠等仙家宝物,是修道之人闭关之时的极佳辅佐之物,用以洁净天地灵气,帮助凝神清心。 真正的机缘,还是海外仙山多秘阁遗迹,一旦被练气士得手,就是金山银山一般的巨大财富,而且比起陆地之上的仙家府邸遗址,更少争夺,不至于有太多势力纠缠其中,如果仙府难打开,禁制多,往往至多两三家相互知根知底的山头结盟,将其悄然收入囊中,攫取瓜分其中的天材地宝。 一路沉默寡言的顾璨突然问道:师父已经很久没有现身了。 比起顾璨御风远游的疲惫不堪,身穿一袭扎眼粉红道袍的柳赤诚,御风之姿,显得十分风流写意。 不过最辛苦的还是那位龙伯老弟,只是柳赤诚不上心,顾璨不在意,无人怜悯。 柴伯符也乐得这两个,不搭理自己。一个没心没肺,一个心狠手辣,愿意当自己不存在就要烧高香了。 柳赤诚笑道:我那师兄,是天上人,见不着他很正常。在白帝城,你的那些师兄师姐,百年不见自己师父一面,都不值得奇怪,若是百年之内见着了好几次,反而提心吊胆。会担心自己已经不是自己。 柴伯符一想到那人,便觉得修行路上,这点苦头算不得什么,只要能成为白帝城的谱牒弟子,哪怕是给顾璨这小狼崽子当个亲传弟子,都认了! 关于顾璨在白帝城的辈分问题,一直是个谜。 顾璨面对那人,一直执弟子礼。 可那人,以及柳赤诚,又好像将顾璨当做了小师弟,也没个明确说法。柳赤诚也经常师弟、师侄乱喊。 顾璨神色淡然,随口问道:师父是在海上访友 柳赤诚嗤笑道:开什么玩笑,有谁值得师兄登门拜访的。出海访仙,访个屁的仙,师兄他就是天底下最有仙气之人。寻访白帝城的山上神仙,每年都多如过江之鲫,就只能乖乖站在大水之畔抬头看天,有几个能够去往彩云间滞留片刻更别谈师兄独居的白帝城了。 顾璨疑惑道:师叔们,还有那些师兄师姐,都不在白帝城修行 柳赤诚恍然,忘记与顾璨说些白帝城的状况了,所以一巴掌拍在身旁龙伯老弟的额头上,打得后者直接坠入水中。 柳赤诚笑着解释道:偌大一座白帝城,除了师兄,就只有些担任侍者女官的傀儡,神不神仙不仙人不人鬼不鬼的。其余像我们这些师弟师妹,还有各自的嫡传弟子,都在彩云之上各有修行洞府,比如我,就有座名动天下的琉璃阁。所以真正的白帝城,事实上,从来就只有一位修道之人,就是你师父,我师兄。其余任何人,都是师兄的累赘。 顾璨点头道:厉害。 柳赤诚放声大笑道:不厉害,师兄作为天下公认的魔道中人,一座白帝城,能够在中土神洲屹立不倒 一只落汤鸡飞回天上,不敢怒不敢言。 柳赤诚轻轻拍打少年容貌的柴伯符额头,赞叹道:这么大一脑门,都能当晒谷场了。 柳赤诚突然咦了一声,神色关切道:龙伯老弟,怎的耳鼻淌血了。 柴伯符抹去血迹,与那个装傻的罪魁祸首,挤出笑脸道:不打紧。 三人在一处岛屿星罗棋布的海域落脚,此地灵气淡薄,还有那山水枯燥之意,不宜开山建府修道。 顾璨飘落在地,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问道:这海外岛屿若是够大,会有土地公坐镇吗 柳赤诚抖着两只大袖子,白眼道:没有,就算有,也要饿死。大大小小的山水神祇,一旦没了善男信女的香火供奉,所谓的金身不朽,就是个笑话。 顾璨环顾四周,问道:这大海之中,是不是会有类似江水正神的亲水存在,当然是那淫祠神灵了,却能在海中雄踞一方比如靠近倒悬山的那座蛟龙沟,就有众多蛟龙之属聚集盘踞,不是宗门胜似宗门。 据说那蛟龙沟,若是能够低头一眼望去,碧水澄澈,蛟龙之属如丝线悬空游曳。 柳赤诚摇头道:顾璨,你既然成了白帝城嫡传,就不用考虑这些无聊事了。打得过的,打杀了便是,打不过的,只管自报名号。 顾璨说道:习惯使然。 在顾璨离家之前,朱敛找到了州城的那座顾府,手持一只炭笼,说是物归原主。 顾璨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炭笼,当时披狐皮符箓的鬼物马笃宜,以及修行鬼道秘法的曾掖,就在顾璨家中做客。 朱敛当时笑着说了句古怪言语,说自己很乐意下山一趟,只是山中多有琐碎事缠身,就不登门叨扰顾公子了。 因为山主说过,顾璨什么时候返回家乡,就将此物还给他。 前提是顾璨身边带着曾掖和马笃宜。如果没有,炭笼就留在落魄山好了,以后都当没有这回事。 顾璨就拎着炭笼,送了一段路程,将那位佝偻老人一直送到街角处。 后来顾璨回到家中书房,那个师父现身,从炭笼当中,揪出一条灵智似未开的小泥鳅,嗤笑一声,又丢回炭笼。 顾璨当时面无表情。 后来顾璨离乡,也没有将炭笼带在身边,只是请马笃宜和曾掖,送去了一座位于大骊京城以北的山神府。 他娘亲劝说顾璨亲自去趟北方,说你爹如今是品秩很高的山神府君了,那座山神庙,先前可是旧大骊大岳山君的神仙府邸,还刚刚提拔为北岳披云山的储君之地,就等同于官场上的官升一品,搁在大骊朝廷,怎么都该算是个侍郎老爷了,哪里是什么郡守、督造官能比的,怨不得你爹不回家看你,他职责重大,不可擅离职守,何况山上规矩多,山水相冲什么的古怪忌讳,实在太多,所以你作为儿子,既是访亲,又可道贺,怎么都该去一趟的。 顾璨沉默不语,只是不肯点头。 妇人便暗自饮泣,也不愿再劝说什么,拿绣帕伤心抹泪之余,偷偷瞥了眼儿子的脸色,妇人便真的不敢再劝了。 大海之滨,出现了那个人。 柴伯符心头一紧,大气都不敢喘了。 柳赤诚也不太愿意凑过去。 师兄是神人,远观就好。 顾璨独自御风去往那边,发现这位白帝城城主蹲在海边,掬起一捧水。 顾璨疑惑道:这是 男人说道:斗量海水。 顾璨又问道:意义何在 男人笑道:一定要有意义吗 他松手起身。 片刻之后,顾璨依稀见到一望无垠的海面上,突兀出现了一骑白马,踏波而行,风驰电掣,拖拽出一条极长的流彩莹光。 只见马背之上,有一副赤色甲胄,跟随马背起伏不定,甲胄内里却无人身。 这一骑往岛屿这边而来,骤然停下马蹄,当一骑静止不动之后,好像海水都随之凝滞。 柳赤诚按耐不住,来到师兄和顾璨身边,微笑道:运气不错,能够在茫茫大海,遇见一位南海独骑郎,此事无异于-大海捞着针了。 顾璨不曾听说什么南海独骑郎。 却见到那骑多出一杆金色长枪,枪尖直指岛屿,似乎在询问来历。 然后一瞬间,南海独骑郎便收起了长枪,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顾璨发现身边男子已经消逝不见。 柳赤诚笑道:渌水坑那头大妖要惨了。火龙真人强行破不开的禁制,换成师兄,就能够长驱直入。 顾璨问道:师父与那渌水坑大妖有仇还是斩杀大妖,纯粹为了积攒功德 柳赤诚说道:别去瞎猜,师兄做事,随心所欲。 顾璨皱眉不语。 柳赤诚幸灾乐祸道:你的心境,被陈平安的道理压胜太多,小心惹恼了我那师兄。 顾璨置若罔闻。 三人在这座岛屿略作休憩,柴伯符好不容易积攒了点灵气,就又开始跟随两人一起赶路。 昔年元婴境时,洞府窍穴如那豪门宅邸,灵气如那满堂金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以肆意挥霍,如今小门小户的,真阔气不起来了。 水路迢迢无穷尽,路过一处,柳赤诚大喜,顾璨啊顾璨,你小子真是个大有福缘的,跟着你逛荡,不缺奇遇。先见南海独骑郎,如今又见此处。 柴伯符如坠云雾。视野所及,大海茫茫,并无玄妙。 柳赤诚挥手破开迷障之后,顾璨视野中出现了一座岛屿,寸草不生,山石嶙峋。 柳赤诚笑道:是块歇龙石,会随水迁徙,并不扎根。上古岁月,曾有四座,被打碎一座,炼化一座,青冥天下那座岁除宫的鹳雀楼外,一条大水中央,也有一座,以秘法将其稳固,浩然天下就只剩下这里了。太大太沉,仙人都挪不动,倒是可以驱使搬山之属,一点一点挪窝,不过没谁敢,毕竟是有主之物,此地算是渌水坑那位的禁脔,那家伙可不是易于之辈。与精通水、火两法的火龙真人,都能打个天翻地覆,不过是略逊一筹,这才退去海底老巢。换成是我,与那火龙真人为敌,只有束手待毙的份。不过也有些仙家修士,会跟在歇龙石身后,运气好,能捡到些从山崖滚落入海的珍稀龙涎,就是一大笔横财。 古语有云,龙潜渌水坑,火助太阳宫。 曾是远古水神避暑行宫之一的渌水坑犹在,可那座太阳宫却不知所踪,据说是彻底打碎了。 顾璨凝神望向那座歇龙石。 山上并无任何一条疲惫蛟龙之属盘踞。 但是禁制一开,气象横生,山水交接处,似有浓稠状异物从岸上流淌入海,芳香扑鼻极远。山上偶有一点灵光绽放,稍纵即逝,似有颗颗宝珠坠落石缝间。 柳赤诚笑道:怕什么,凑近了去看啊,我师兄都杀进渌水坑了,又有我在旁护道,你到底怕个什么你应该想着怎么将此物收入囊中啊,别忘了咱们白帝城彩云间,有那黄河之水天上来,更有那鲤鱼跳龙门的壮阔景象,你小子若是搬了此物过去,作为歇脚地,多少水族会念你的大道恩情 顾璨说道:远观即可,一件身外物,贪图所谓的香火情,只会耽误我修行。 柳赤诚无奈道:你看那修行路上,多少得道之人,也仍是会拣选一两事,或醇酒或美人,或琴棋书画,用来消磨那些枯燥乏味的光阴岁月。 顾璨说道:那就等我得道了再说。 柴伯符小心翼翼说道:似乎无人看管这座歇龙石,那么些天材地宝,天予不取 山泽野修出身,如果见了钱都不眼开,那叫眼瞎。 何况柴伯符修行水法大道,腰间那条螭龙纹白玉腰带上边,以及上边悬挂着的一长串玉佩、瓶罐,也都是没有机缘获得一只龙王篓的替代之物。 柳赤诚推了柴伯符一把,笑眯眯道:龙伯老弟,你去,顾璨带来的福缘,我卯足劲开的门,你轻松捡宝,事后如何分账,顾璨说了算,都是老朋友了,想必顾璨不会亏待了你。 柴伯符悻悻然,三人一起,他胆气很足,毕竟靠山是那白帝城,可若是自己单独一人,他可不敢登上什么上古遗址的歇龙石。 顾璨说道:去吧。 柴伯符膝盖一软,结果被柳赤诚抓住脖子,随手一丢,砸在那歇龙石之巅。 抖落一身尘土碎屑,柴伯符头皮麻烦,老子哪怕是元婴之时,也只敢尝试着去捕捉一条小蛟小虬之类的,这会儿直接掉入一处蛟龙老巢,算怎么回事 话是这么说,少年面容、身段的龙伯老弟,循着一粒宝光的转瞬明灭痕迹,一个饿虎扑羊,跃出十数丈,从石缝间刨出一颗枣核大小的宝珠,柴伯符愣在当场,双手使劲一搓,搓去那颗宝珠的些许污垢尘土,轻轻呵了一口气,以水法牵引宝珠灵光,顿时绽放光芒,四周水气弥漫,沁人心脾,柴伯符凝神端详手中异宝,神色雀跃,喃喃道:果真是虬珠,品秩极高,卖给帝王做冠冕,一颗谷雨钱打底!若是作为龙女仙衣湘水裙的点睛之物,女修们多半愿意掏两颗谷雨钱。如果来个十数颗,打造那水法重宝‘掌上明珠’手串,听说最被上五境的女仙青睐…… 远处柳赤诚啧啧道:好一招饿狗吃屎,就是瞧着恶心了点。 柴伯符开始大肆搜刮山中宝珠。就连那山崖不同地段的石材质地,都一一叩击过去,仔细确认了一番。 顾璨说道:野修道路不好走,其中艰辛困顿,不足为外人道。 柳赤诚笑道:这是同病相怜 顾璨摇头道:在说个事实。 柳赤诚问道:事后分账,多分点给龙伯老弟 顾璨还是摇头,半点不给。 柳赤诚哈哈大笑。 顾璨问道:既然有那海上仙师能够凭借山上秘术,寻觅歇龙石求横财,现在禁制一开,会不会很快有人赶来 柳赤诚笑道:多半是有的。 顾璨闻言后御风去往歇龙石。 柳赤诚与他并肩而游,三千多年前,蛟龙之属,还是司职风调雨顺、水旱丰歉的显赫存在,会去往大陆,播云布雨,归来之时疲惫不堪,往往在此半途休歇,纳凉驱暑,修养精神。动辄有千百条疲龙盘踞其上。不过反正我是没亲眼见过。师兄见过。 顾璨说道:道家有部《太上洞渊经》,曾经详细记载了一百一十六位龙王之名,以及各自职责所在、所具神通。 柳赤诚点头道:六月六,市井百姓晒伏,龙宫也会晒龙袍。世间各处水府的龙女,往往会选择在这一天上岸,拣选情郎,多是露水姻缘,运气好些的男人,还可以入赘龙宫。可惜喽,如今世人再无此艳福。 顾璨问道:歇龙石不会开了门,就任由外人予取予夺吧 柳赤诚摇头道:当然不可能,渌水坑会专门让一位捕鱼仙驻守此地,玉璞境修为,又近水,战力不俗,只不过有我在,对方不敢妄动。再者这些宝珠、龙涎,渌水坑还真看不上眼。说不定还比不上岸上一些灵器品秩的奇巧物件,来得讨喜。渌水坑每逢百年,都会举办避暑宴,这些水中之物,渌水坑恐怕早已堆积如山,时日一久,任其珠黄再舍弃。 两人飘落在歇龙石一处山崖顶部,顾璨蹲下身,伸手触及岩石,尽可能熟悉此处地理。 柳赤诚感慨道:把这个世道想得简单了,人心人性,单薄如白纸,也就那么回事。可要想得复杂了,就是自讨苦吃,学问无穷尽,以有涯求无涯。你学谁不好,非要学他陈平安。 顾璨说道:这个世道,一个柳赤诚十个柳赤诚一百个柳赤诚,都是一个鸟样,但是有没有他,大不相同,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 柳赤诚不愿与顾璨过多评价陈平安,容易被记恨。 柳赤诚突然笑道:有拨仙师大驾光临,呦呵,还有两位漂亮姐姐。 顾璨瞥了眼柳赤诚。 柳赤诚讥笑道:他娘的这要是还有那万一,我以后每天给龙伯老弟做牛做马! 而那个龙伯老弟,还在山上四处寻宝,勤勤恳恳,却注定一颗雪花钱挣不着。 ———— 荀渊,姜尚真,这玉圭宗新旧两位宗主,联袂离开山头,来到了桐叶洲中部的大泉王朝边境。 双方都遮掩气息,落下身形后,徒步走向那座狐儿镇附近的客栈。 荀渊啧啧道:竟然愿意自去一尾。异哉。 姜尚真懊恼道:不曾想浣溪夫人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都没能瞧见,罪过罪过,该死该死。 荀渊说道:九尾天狐,最是擅长隐匿气息。早前我一样没能察觉,不过大伏书院那边,是早就发现蛛丝马迹了的,所以当年君子钟魁才会到此常驻。 姜尚真瞥了眼尚在远处的小客栈,笑道:野外酒肆有三好,美妇人,酒客少,土酿烧。 荀渊也流露些许缅怀神色,抚须而笑:俏寡妇,蒙汗药,长板凳,小尖刀。 这两位新旧宗主,自然都是很有些故事的。 如此兴师动众,一位飞升境和一位仙人境,同时落脚大泉王朝,当然是为了确定那位浣溪夫人的真实想法。 能够为我玉圭宗所用,那是最好。所以荀渊才会带上这个姜尚真。与女子打交道,简直就是姜尚真打从娘胎起就有的天赋神通。 荀渊突然改变主意,我先去大泉京城。 姜尚真无所谓,在老宗主缩地山河之后,他从咫尺物当中取出一把油纸伞,走出去没几步,就乌云密布,下起了淅沥小雨。 撑伞而行。 行走之间,身上法袍宝光流转,换成了一件青衫样式。 读书人,艳遇多,不骗人。 店外悬挂着破旧招子。 姜尚真有些怀念那座藕花福地了。 不知好友陆舫如今是否解了心结。 一个坐在厨房帘子门口的老驼背,正在抽旱烟吧唧嘴,瞧见了进了屋收着伞的客人,老人眯了眯眼。 一个瘸拐的年轻人正在擦桌子,有些讶异外头那条土狗的打盹儿,嘀咕了句客人到了,也没个报信,真可以宰了炖肉。只是瞥见客人手中的油纸伞,再看了眼外边的朦胧雨幕,又骂了句这变脸的天气。面朝客人,年轻人立即换了一副笑脸,这位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宿咱们这儿的青梅酒,烤全羊,那可是一等一的好,价格公道,只是酒分三种,喝了半年酿不亏,喝了三年酿不想走,喝了五年酿,天下再无酒。 姜尚真直接要了一坛五年酿,一只烤全羊,若有佐酒小菜,每样都来上一碟。 年轻伙计眉开眼笑, 老驼背掀开帘子去了灶房。 在店伙计拎酒上桌的时候,姜尚真笑问道:听说你们这儿不太平,小镇那边有脏东西 店伙计愣了愣,记起好些年前的那段岁月,笑道:客官是说狐儿镇啊,没啥脏东西了,如今安稳得很。再说边上就是挂甲军镇,阳气多旺的一地儿,所以当年狐儿镇闹鬼,也没死个人。客官问这个作甚 姜尚真伸手指了指自己,说道:瞧不出来 年轻人试探性道:不缺钱 姜尚真笑道:我是山上修道之人,哪里有妖魔作祟就往哪去。 年轻人眼睛一亮,修道之人会神仙法术会不会穿墙术,不如现在穿一个试试看 姜尚真摸了摸额头,说道:仙家法术,不宜显露,法不轻传嘛。 年轻人顿时没了兴致。 屁话一通,等于没讲。 何况年轻人还真没见过自个儿往脸上贴金的神仙。 这家伙瞎扯可以,敢不付账,一刀砍死你。 姜尚真问道:客栈掌柜呢 年轻人越看那家伙越像个坑蒙拐骗的,已经开始盘算对方身上那件衣服能典当多少钱,嘴上说道:老板娘今早就去了狐儿镇,还没回呢。那边有庙会,热闹,不过这鬼天气,估摸着老板娘今儿会早回。客官要是住店,准能见着。 酒足饭饱后,姜尚真打着饱嗝,轻轻拍打肚子,转头望去。 门口那边有个美妇人,从狐儿镇借了把油纸伞,一路小跑回来,身穿团花黄底对襟衫子,脚踩一双绣花鞋,正在门槛上刮掉鞋底泥土。 姜尚真招手道:九娘九娘,这儿坐。 妇人疑惑道:我们认识喝过酒的客人,如你这般模样好看的,我可都记得。 姜尚真笑眯眯道: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九娘,我跟陈平安是好兄弟。我叫周肥。 妇人笑眯起眼,一双水润眼眸,狐媚狐媚的,喊了声周大哥,她快步跨过门槛,将油纸伞丢给远处的店伙计,自己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周大哥好生见外,该喊一声弟媳妇的。 没有的事,大可以随便掰扯。真有的事,往往藏在心头,自己都不愿去触碰。 姜尚真微笑道:终究还是不如九娘‘见外’啊。 妇人疑惑不解。 姜尚真叹了口气,我别名姜尚真。九娘断了一尾,所以哪怕身在狐儿镇,也未能察觉到我这位仙人的踪迹。 姜尚真随即笑眯眯道:浣纱夫人,不如九娘喊着亲昵。 一瞬间。 天地寂静。 妇人身后八尾摇晃,眼神冷冽,再无半点醉醺醺的媚态,不知道姜宗主远道而来,是要杀妖,还是捉妖 姜尚真端起酒碗,轻轻磕碰一下九娘身前的酒碗,抿了口酒,如果是我家荀老儿单独登门,九娘你这么问是对的。 妇人皱眉道:姜宗主有话请直说。 姜尚真放下酒碗,说道:荀老儿的意思,是要你答应当我玉圭宗的供奉才罢休,我看还是算了,不该如此唐突佳人,九娘就当去我玉圭宗作客。何时真正天下太平了,适宜主人卖酒客人喝酒了,九娘不妨再回这边做生意。我可以保证,到时候九娘离开玉圭宗,无人阻拦。愿意留下,潜心修行,重归天狐,那是更好。 这头九尾天狐,或者说浣纱夫人,冷笑道:我若是不答应 姜尚真说道:死。 她面容模糊起来,随后又清晰起来,却再不是九娘的脸庞。 姜尚真没有视线偏移,就那么盯着她那张脸庞,摇头笑道:你这种狐魅神通,对我,对陈平安,都是不太管用的。 她缓缓恢复为九娘面目,说道:姜尚真,我可以跟你去往玉圭宗,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三件事。 第一,隐瞒我的身份,除你和荀渊之外,玉圭宗上上下下,不许有第三人,知晓我的根脚。 应该的。 第二,三爷和小瘸子,必须安置好的,但是不去玉圭宗。 可以,玉圭宗的下宗真境宗在宝瓶洲,有当出趟远门游山玩水。至于大泉京城,还是别去了。 最后,我要去趟大泉京城。 乐意至极。我在那边有个老熟人。 磨刀人,刘宗。 她问道:我如何能够信你 姜尚真理直气壮道:我是陈平安的朋友啊。 这一天,九娘关了客栈,与姜尚真一起去往大泉京城。 大泉王朝,京城皇宫内,有女子斜靠廊柱,潸然泪下。 实无冶-荡蛊惑事,实非不端狐媚人。 只是整个大泉王朝的士林文坛,都不愿意放过她,屡禁不绝的坊间私刻艳本书籍,更是不堪入目。 这些饱读圣贤书的男人,就只知道欺负一个女子吗 ———— 差不多在年轻隐官刚被丢往牢狱、初次遇到缝衣人捻芯之时。 裴钱要远游了。 还是师父不在身边的那种出远门,真会离家千万里的。 一大清早,陈暖树和周米粒就开始帮着裴钱收拾物件,周米粒扛着金色小扁担,询问要不要一起捎上,遇上急需银子的时候,可以先抵押给当铺,手头有钱了再赎回来就是,不过黑衣小姑娘没忘记提醒裴钱,以金换银,有溢价的,可不能被当铺掌柜糊弄了,裴钱口头嘉奖了一番,拧着小米粒的脸颊,看把你机灵的。不过裴钱没答应,说自己身上钱财够用了,拿着金扁担走江湖不像话,容易招人眼红嫉恨。 裴钱这次出远门,与李槐结伴游历北俱芦洲,约定在小镇杨家铺子那边碰头,然后一起去往牛角山渡口,乘坐披麻宗的那条跨洲渡船,可惜自家那条龙舟翻墨渡船,去不了北俱芦洲那么远的地方。 老厨子从祖师堂钱库里边取出一颗小暑钱,三百颗雪花钱,交给裴钱,把裴钱吓了一跳,只收了几颗雪花钱,毕竟是师父和落魄山的家底,借多了不好。老厨子说不是借,是给,任何一位落魄山弟子,每次出门远游,都会有一笔神仙钱压钱袋子,按照少爷的说法,可以招财运。 裴钱说我是开山大弟子,能一样吗 委实是她担心自己拿多赔多,老厨子昧良心给了她个赔钱货的绰号,知道他这些年喊了多少次吗!七十二次了! 何况她这些年跟着师父吃香的喝辣的,外加处处收人礼物,她又勤俭节约,是个出了名的抠搜鬼,其实积攒下来不少私房钱,比如这次为了远游,就专门备好了一小包金叶子,一包碎银子。 师父赠送的行山杖,如今住着剑仙周澄姐姐赠送的那团金丝,老厨子专程请来魏山君瞧了,说没问题,是好事,无需如何炼化。多耍几套疯魔剑法就行了。 还有大白鹅打造的小竹箱,以及竹刀竹剑都带了,只是裴钱没敢悬佩腰间,毕竟不在自家山头,师父和小师兄都不在身边,她胆子不够,担心被误认为是正儿八经的江湖人,万一起了不必要的冲突,别人见自己年纪小,可能也就罢了,骂骂咧咧几句就作数,可若是瞧见了她的竹刀竹剑,一定要江湖事江湖了,非要与自己过过招怎么办,与人切磋个锤儿嘛。 裴钱去了趟山巅的山神庙,跟山神老爷道一声别。 陈暖树和周米粒当着小跟班,如今裴钱个子窜得快,愈发显得她们俩是小姑娘了。 山神老爷名叫宋煜章,槐黄县编撰的县志里边,有写,只是篇幅不长,只记载宋煜章当过好些年的窑务督造官,严格意义上说,当年师父在龙窑当窑工学徒,宋督造还管着师父好些年。 裴钱知道宋山神一直与落魄山关系不太好,而且还跟老厨子、魏山君的关系闹得很僵。 但是师父曾经对她说过,宋山神生前是一位忠臣粹儒,死后为神,也是庇护一方的英灵。天底下不是所有与落魄山不对付、不投缘的人,就是坏人了。 裴钱重新回到竹楼那边,在二楼门口站了会儿。 小米粒起先要跟着裴钱去二楼,给暖树拦下了,拉着去了崖畔石桌那边嗑瓜子。 裴钱走下二楼,在竹楼和石桌之间,地面上铺有额外的两条小路,路程不长。 师父当年远游北俱芦洲,总计得了三十六块青砖,去往剑气长城之前,就铺出了六条小路,每条小路嵌着间距不等的六块地砖,用来帮助纯粹武夫练习六步走桩。师父一开始的意思,是师父自己,她这位开山大弟子,老厨子,郑大风,卢白象,岑鸳机,一人一条小路。 后来大白鹅觉得委屈,师父就将他那条小路送给了大白鹅。 裴钱这条小路,就在师父和小师兄共有的那条小路一旁,当邻居。 老厨子送给了曹晴朗,说虽然不是纯粹武夫,但是偶尔练习一下武把式,也可以静心。 郑大风也没收下青砖,送给了那个练拳也认真、却更喜欢看书的少年元来。 卢白象送给了大弟子元宝。 岑鸳机虽然在小院里边铺了一条青砖小路,却还是喜欢上山下山练习六步走桩。 北边是那座落魄山藩属之地的灰蒙山,没落魄山高,却比落魄山地盘大,水土也迥异于落魄山。 在那边只有三人,是位说不来小镇方言、只会讲大骊官话的外乡公子哥,复姓独孤,真实名字不知,化名邵坡仙。他身边跟着个形影不离的婢女,叫蒙珑,心气很高。还有个名叫石湫的姐姐,性子温柔,内心更柔,裴钱当然更喜欢后者。 最西边的拜剑台,一个叫崔嵬的男人在那边练剑,不爱说话,从不下山。张嘉贞和蒋去,倒是偶尔会去骑龙巷铺子帮忙。 崔嵬是位金丹瓶颈剑修,来自剑气长城,是大白鹅带回来的。裴钱如今很清楚一位金丹地仙剑修,在宝瓶洲山上的分量。 秀秀姐的龙泉剑宗,宗字头的仙家,阮师傅先后收了两拨弟子,目前也才一位金丹举办了开峰仪式,而且那个董谷,还不是什么剑修。 当然这是秀秀姐不喜欢出风头的缘故。 但是崔嵬,每次在老厨子那边都很客气,客气到了敬重、甚至是忌惮的地步。也是怪事一桩。 老厨子是往你崔嵬饭碗酒坛里下过砒-霜、泻药了,还是咋的 虽说老厨子确实是将那位绣花江水神娘娘,拾掇得有些惨了,可崔嵬身为金丹剑修,好像根本用不着如此拘谨。 刘重润,带着书简湖珠钗岛迁过来的祖师堂嫡传弟子们,与落魄山租借了螯鱼背,双方关系很融洽。 裴钱对这位刘姨,那是很仰慕的,听老厨子说她可是名副其实的长公主殿下,垂帘听政,这种裴钱以往只能在书上看看的事情,都真做过。 刘重润前些年还亲自当了龙舟渡船的管事,转手售卖春露圃那边带来牛角山的仙家货物,这位刘姨,讲义气,很敬业,贼赚钱! 听暖树说,落魄山钱库每个季度都能收到一大笔神仙钱,挣钱仅次于牛角山渡口与魏山君的那笔分账收入,比起骑龙巷那两座铺子,实在是挣钱太多太多。裴钱有些时候去骑龙巷那边,见着了石柔,就要忍不住长吁短叹,她替石柔臊得慌,怎么当的压岁铺子掌柜。 而且每次逢年过节,暖树都会走门串户,去龙泉剑宗神秀山,去灰蒙山、拜剑台,当然还有螯鱼背,去登门送礼,都是些落魄山特产,礼轻情意重,螯鱼背的姐姐们,也会还礼。 裴钱都会跟着暖树一起,以前小米粒儿也跟着一起凑热闹,只是如今胆子比针眼小,就爱待在落魄山上不挪窝,每次还非要找借口,不是崴脚就是牙疼,后来那颗不爱想事情的小脑阔儿,估计是真疼了,就偷偷跑去找了趟老厨子,结果得了一大张纸,上边写满了一大串的借口理由,什么翻黄历今日水属大妖怪不宜远游登山,可把小米粒开心坏了,每天眼巴巴,问着暖树姐姐今儿咋还不下山串门嘞 裴钱有天将那页纸张偷偷藏起来,每天睡觉前都会瞧上一瞧的小姑娘,便傻眼了,急得她连霁色峰祖师堂那边的广场,整条落魄山登山主道,外加大大小小的僻静小路,都找了个遍,大半夜的,黑衣小姑娘瞪大眼睛,使劲瞧着脚下道路,裴钱好心帮忙,小米粒又不敢说自己到底丢了什么,反正裴钱就跟着周米粒一路逛荡,别看小米粒两条小短腿儿,跑得还贼快。最后周米粒眼泪嗒嗒,与裴钱说咱们再找一遍吧,只是小米粒很快就改口,说舵主你要是困了就先睡,我自个儿找去,路熟得很哩。 裴钱便一手掐诀,一脚跺地,胡说八道了一通急急如律令,然后轻喝个敕字,手腕一拧,手中便多出了那张纸。 一脸错愕、张大嘴巴的小米粒,先是使劲鼓掌,然后蹦跳起来,一把抓过纸张藏入袖中,回家路上,叽叽喳喳,围着裴钱乱转,询问这是哪门子神仙术法啊,咋个这么灵验,喊不喊得来铜钱来家里做客要是可以的话,那有请舵主大展神通,将山主一并敕令回家算了。 黄湖山里边有条大蛇,以前陈灵均经常去那边游玩,酒儿姐姐的师父,老道贾晟,原本离开了草头铺子,去黄湖山结茅修行,听说莫名其妙就破境了,按照陈灵均的说法,老道人高兴得可劲儿在湖边长啸,吵得鸟雀离枝无数,鱼儿潜水入底。 贾道长来落魄山的时候,老厨子给了一笔道贺的喜钱,老道推脱了数次,说使不得使不得,又不是结金丹,都是自家人,不用如此破费。 裴钱眼尖,瞅着老厨子打算顺水推舟不送红包的时候,那目盲老道好似开了天眼似的,抢先一步,收下了装有两颗小暑钱的红包,抚须而笑,念叨着盛情难却、盛情难却。 裴钱深呼吸一口气,对两个好朋友说道:你们别送了啊。 裴钱一手持行山杖,一手攥住竹箱绳子,一路飞奔,高高跃起,跳崖而去。 山风在耳边呼啸,坠落过程当中,裴钱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够从落魄山一步跨到北边的灰蒙山。 少女打了个哈欠。 双膝微曲,重重落地,尘土飞扬。 方才拳架一缩,少女蹲在了地上,一手五指指尖,轻轻抵住地面,那些刚刚震荡而起的尘土,便立即乖乖返回地面。 熟能生巧,不值一提。 朱敛来到石桌旁,魏檗随后现身。 小米粒在崖畔使劲挥手,也不管山脚裴钱,瞧不瞧得见自己的告别。 陈暖树在忧心书箱里边一袋袋的溪涧小鱼干、瓜子、糕点,裴钱在路上够不够吃。 朱敛揉着下巴道:才六境武夫,走那么远的路,实在很难让人放心啊。还跟陈灵均路线不同。 魏檗无奈道:才 朱敛笑了起来。 陈暖树和周米粒纷纷给魏山君行礼。 魏檗笑着点头。 周米粒低头往袖子里掏了半天,才只能递给魏山君一小把瓜子,便有些难为情。待客不周,待客不周了啊。 她可是落魄山右护法,副舵主,哑巴湖大水怪,昔年骑龙巷护法,兼自封的压岁铺子五掌柜,周米粒是也! 魏檗忍住笑,摆摆手,说算了。 陈暖树告辞离去,继续忙碌去,落魄山上,琐碎事情还是很多的。周米粒就扛着小小金扁担,一路嗑着瓜子,虽然担心舵主的行走江湖,但是她这个副舵主也么得办法嘞。 在两个小丫头走远后,魏檗继续先前的话题:有李槐在,问题不大。何况走着走着,裴钱可能就跻身金身境了。咱们还是担心那些不长眼的江湖武夫、魑魅魍魉吧反正裴钱的学武练拳,我是看不懂了,完全不讲道理。 朱敛说道:家中晚辈远游在外,长辈总要担心吃不饱穿不暖的。不过呢,事非经过不知难,也该裴钱自己走一走江湖了。 魏檗说道:真要这么不放心,不然你跟着落魄山这边,我帮你照看便是。 朱敛搓手道:免了免了,魏兄还是全心全意筹办夜游宴吧,好不容易找到一座储君之山,没理由不大办一场。你看那中岳山君晋青,不就办得十分风生水起 魏檗一想到这个就心累,问道:你觉得除了北岳辖境内的山水神灵,不得不来,如今还有哪个练气士愿意来 如今大骊王朝的山上,开始广为流传一个谐趣说法,北岳辖境,尽是砸锅卖铁的声响。 魏檗突然说道:那个同时身负国运、剑道气运的邵坡仙,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帮忙牵线搭桥,放心吧,晋青也是个藏得住事情的,何况对朱荧王朝又念旧。说不得晋青在关键时刻,会帮落魄山一把,并且是不计代价、不求回报的那种出手。 朱敛摇头道:有些事情,为达目的,手段可以不讲究,可有些事情,为人还是要厚道些。 魏檗点头道:朱兄弟做人,确实通透。 朱敛呸了一声,骂骂咧咧,通透个屁,我这会儿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个小王八蛋,敢算计落魄山,我是看在少爷和石湫姑娘的情谊上,我才忍着那对主仆。可真要有个万一,为了落魄山,你看我不让邵坡仙卖屁股去! 魏檗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朱敛伸出双指,揉着嘴角两边。 真要有个大意外窜出来,终究远水不解近渴。 拜剑台那位金丹瓶颈剑修崔嵬,关键时刻,落魄山不是不可以动用,只是崔嵬跻身元婴之前,宜静不宜动。 那个朱荧王朝的亡国余孽,化名邵坡仙的剑修,则更加不适合抛头露面,不然就等于落魄山往大骊宋氏的脸上,摔大嘴巴子了。 卢白象,隋右边,魏羡,三位纯粹武夫,又各有道路要走。 大风兄弟不在山头了。 岑鸳机,元宝元来姐弟,这三个武夫胚子,太过年轻,还要很长的路要走。 何况比起高出一辈分的卢、隋、魏三人,无论是资质还是性情,差距还是不小。 朱敛挠头唏嘘道:咱们落魄山的底子,还是不够厚啊。为了座莲藕福地,更是捉襟见肘。一想到暖树丫头,将三份过年红包钱都偷偷还我,她们仨小丫头,只留下了个红包信封。我就心疼,心疼啊。你是不知道,连裴钱那个小气鬼,都开始带着暖树和小米粒,一起悄悄归拢家当了,哪些是可以搬家去往落魄山库房的,哪些是可以晚些再挪窝的,都分门别类好了。 朱敛跺脚道:我愧对少爷,没脸去霁色峰祖师堂上香啊。 魏檗伸手扶额道:行了行了,我再办一场他娘的夜游宴还不成我这山君就铁了心不要脸了还不成吗 朱敛抓住魏檗手臂,魏兄高义! 魏檗无奈道:贼船易上不易下啊。 魏檗突然皱眉道:清风城谍子。小鼻涕虫。撼山拳 朱敛问道:是有人与你这位山君烧香祈福 魏檗点头道:三炷香,前边两炷香是寻常物,我没理睬,最后一炷香是上等山香,又有这三个说法,我便上心了。 朱敛笑道:多半是一颗顾璨埋藏多年的棋子了,觉得时机已至,才来拜山头。巧了,我刚想要去清风城许氏碰碰运气,总这么被人恶心,也不是个事,也该我恶心恶心别人了。 魏檗说道:不急,我先去会一会此人。 朱敛笑道:有劳有劳,回头我帮你跟暖树讨要瓜子去。 魏檗化作一缕清风,转瞬即逝。 朱敛望向天空,天欲雪的光景,喃喃道:诗思在灞桥风雪驴背上,好久不曾吟诗了。诗思一直在,风雪常有,没驴子啊,即便有了,也该是裴钱牵走去往江湖。 朱敛会心一笑。 等到下次少爷返乡,估计就更不愿意给裴钱喂拳了吧。 李槐收拾家当,就很简单了,背了个大竹箱,瓶瓶罐罐的,干粮咸菜。那些珍藏宝贝,都没带,江湖里边,鱼龙混杂,还是收敛着为妙。 去药铺与老头告别,杨老头送了套行头给李槐,一件青衫长褂,一件竹纱似的玩意儿,一枚没有铭文的玉牌,一双靴子。 李槐一开始没想收,铺子生意冷清得有点过分了,老头子苦哈哈挣点钱不容易,估摸着这么多年,也没积攒下什么家底。 爹不在铺子,郑叔叔也远游他乡了,苏店和石灵山两个新收的弟子,一样离开。李槐实在不放心,哪里好意思再收老头子的东西。 只是老头说你李槐不要,没关系,劳烦你送给前边屋子柜台后边的家伙。 李槐差点急眼了,如果不是儒家弟子,必须讲点读书人风范,斯文几分,外头那个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家伙,李槐真想套麻袋揍一次。 裴钱是第一次来杨家铺子,第一次见着了杨老头。 少女恭恭敬敬坐在对面的长凳上。 身姿已经开始抽条儿,略显纤细消瘦,皮肤微黑,确实不是一个多好看的姑娘。 方才裴钱刚进后院的时候,就见着老人就坐在台阶上,李槐蹲在一旁,伸手勒住老人的脖子,不知道李槐在嘀嘀咕咕些什么。 裴钱牢记师父教诲,若非必要,不许擅自窥探他人心境。 杨老头望向那位少女,缓缓道:这条长凳,齐静春坐过,你师父也坐过。 坐姿端正的裴钱轻轻点头。 结果李槐一巴掌拍在老人脑袋上,学那周米粒小姑娘说话,嘛呢嘛呢,装神弄鬼瞎摆谱,年纪大点了不起啊,吓唬我朋友啊!啊 裴钱瞪了一眼李槐。 李槐立即摸了摸老头子的脑袋,帮着捋了捋发丝。 老人早已习惯,根本不当回事,当然也只有李槐是唯一的例外,换成天君谢实、剑仙曹曦之流来试试看 老人说道:你们可以动身了。 李槐和裴钱一起走向竹帘那边,李槐转头说道:老头子,我买了一大袋子上好木炭,在偏屋放着了,大冬天的,别不舍得啊,又不花你的钱。 老人点点头。 裴钱微微弯腰,抱拳致礼。 老人又点点头。 ———— 今年今月今日。 夜幕中,剑气长城的半截城头之上。 那个黑影不知何时,身形逐渐清晰几分,一双金色眼眸,依旧最为扎眼,身上飘荡着一件鲜红袍子,腰间悬佩一把狭刀。 这半截剑气长城,已经不再有找死的妖族攀附,或是御风掠过。 所以那些画卷剑仙都已暂时隐匿。 黑影就一直在城头之上来回逛荡,倏忽而来,骤然离去,了无痕迹。 此刻黑影摘下斩勘,来到断口处的城头崖畔,拄刀而立,俯瞰大地,脚下依旧有那不计其数的妖族大军,浩浩荡荡往北涌去。 他收起视线,抬头望去。 如今的蛮荒天下,唯有两轮月了。 我还好,只是不知道那些远游人,是否都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