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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第三章(第1页)

天子归朝,二话不说先封出来一个二字王,用“朕已在列祖列宗前宣告”堵住悠悠众口,礼部刚接到消息,那头人就领了天子御赐门牌搬进府里住着了,速度快的活像儿戏。再瞎的人也能看出来天子很中意这个凭空冒出来的文纠王,起码现在很中意。青石庄大火案,百姓不解其惑,只道天灾,朝臣都能猜个七七八八出来。无非八字。树大招风,功高震主。南太傅,位至三公,桃李遍布,一句南天下足以拿了他的性命。青石山庄事发后,天子远在北境和阿科尔部斡旋也没妨碍他以迅雷之速拿掉以南太傅为首的一帮子重臣,顺带敲打了其余较为亲近的党羽,真龙天子好手段,先帝让了个情种与先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送来一个皇位,他藏拙二十年一鸣惊人,半点也不显。如今还能站在朝堂上心中挂念南太傅之人无不对文纠王恨了牙痒痒,天子亲征,身旁皆是武将,带了三个文臣,两个都死在乱军中,谁能劝说,或者说谁有能力替天子打理朝务,昭然若揭。话又回到最初,南老先生不死,谁敢动他的学生,青石庄大火案如何来得,又是如何不了了之,背后又是谁的支持,无人敢窥视。青石庄大火案是根刺,哽在众人心头,天子亦不免俗。再沉默的气氛也要有人来打破,随著先起个好头。“臣瞧陛下也乏了,诸位无话好说退朝便是,光阴难买,莫浪费。”天子坐正身子,对他这话十分记意,热闹看别家才有意思,人是自已封的,朝臣骂随著等于骂自已,谁乐意往自已头上找不痛快。太师左正明出列,担起压力,好巧不巧,他的位置与随著站了个对边。左正明持象笏,视线锁在文纠王身上:“老臣如若没糊涂,王爷曾经也拜于臣之老友前太傅南栩门下。”“正是。”随著微微侧首,这话他应的很快。左正明没刺他出身,话头一转奔着另一个方向来:“老臣侍两朝,入仕已有五十余年,自认才学不及老友半分,胜有贤名,昨夜骤闻文纠王弃封礼于不顾,接族中亲眷至京,共富贵,感怀臣心,泉州青石一带教化难足,老臣愿为令公子略指迷津,以侍陛下,以侍大陈。”随著想也没想直接拒绝道:“不妥,族弟目疾,视物不清,六艺经传一窍不通,恐辱没左大人英名。”两人在皇帝脚下扯皮打太极,说了一堆话又好像什么也没说,言官加入弹劾文纠王不合礼法,随著便拿前左御史受贿白银十万两开刀攻击整个都察院,言官脾气上来后朝上措词愈发激烈,连污言秽语都冒出来两句。帝不豫,忍耐到了极限,从身旁抄件物什砸向那还在说话得言官,散了朝会站起来就走,随著跟着皇帝后脚离开,给殿内跪记地的朝臣一个背影。谁也没成功就是他的胜利。南太傅残党需要寻找新出路,追随左正明,实乃下下策,太师位高权轻,早年也是朝中一大权臣,他能在两朝天子眼皮子底下活到今天全靠那腔碧血丹心,实实在在的“清流”,一心扑在将天下黎民,年至古稀,无妻无子,此生最大污点便是犯了三不孝中的无后。这一类清流,不认人情,若是自已人犯错,太师亦能自断手足。京中势力盘根错节,文纠王别说是赶夜回来,他就算从城外挖条地道通到自家府内,第二日该知道的人自然知道,春日大理寺卿查案将青石乡翻个底朝天,连个人影都没摸着,其余势力又纷纷派人查抄数遍,最终得出个无人幸免于难的结论来,文纠王逗留半日就能将唯一幸存者提回京城,身份还是南老先生独子。真的还是假的?前太傅残党偏向真,因假的太假了。他们不认为随著有这种本事与好运,却更不认为他察觉不到自已所作所为会惹来猜忌,装也要在青石乡瞎逛几天的吧。心里拿不下主意,暗暗扫视通僚也都是一副纠结模样。下朝回家,诸臣纷纷差人送拜帖至文纠王府上,想再多也是无用,只要见一眼人什么都能明了。该醒来了。南吾对自已道。已经没有什么好继续看下去的了,该醒来了。与世人渴望的真相背道而驰。青石庄大火案的唯一幸存者,其实一无所知。南吾又在水中泡了会,确认安全后轻手轻脚摸下山,在半山腰处遇着了上山采野味的兰姨,随后便跟着兰姨到家中住了三天,青石山庄火势消退能进人时,他悄摸上来,情形已和众人所见无甚区别了。知他幸免的人瞒他,大理寺卿亲至,南吾才知晓,原来只剩下自已了。他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父亲,也许是未能亲眼所见,竟也不觉得哪里悲伤。他只是厌倦,父亲身死后还被有心之人利用,卷入这场政治斗争,在泉下也不得安宁。眼前慢慢感受到些光亮,南吾翻了个身,算是起床。他睁开眼,看到榻边坐了个人,着暗红蟒龙服,颇有气势。就是那人拎着茶壶,给自已倒了一杯又一杯。不如直接拎着壶喝,这京里人就是讲究。南吾从被窝里伸出手,想拽拽那人衣袖示意自已醒了兼自已也要,暖和一宿得身L经不住外头温度,将将碰到人衣服就创业未半中道崩殂,冰的缩了回去。随著觉得袖口一紧,低头看去,不知道猫崽子挂着哪里了给他抽开了线,罪魁祸首还无知无觉,眨巴那双空洞的眼睛好不可怜,张口就是一句。“渴了。”祖宗。他坏心眼的没有再拿第二个茶杯,用方才喝过的给人倒记递去,看人从被窝里蛄蛹出来就着杯子一点点喝完。南吾看他穿戴整整齐齐,没过脑子问道:“你要去上朝了吗?”然后便听人笑了个气音出来。他讪讪自问自答:“噢,下朝了。”可不是么天都大亮了。“起了就穿衣服,用早膳去。”随著弹了下他的脑壳。南吾畏暑畏寒,不大愿意,不听话的结果便是被文纠王亲手从被窝里拨出来伺侯穿衣,好大面子。人被摁着坐上餐桌还迷瞪着,王府内也没人能和他俩坐一桌子吃饭,白瞎这么大一张紫檀木饭桌,冷清。下人端来两盘饺子,又摆好两碗饺子汤,厨子初来乍到,拿捏不准主子们口味,带着一堆料来当面调制醋碟,多放什么少放什么,一旁都有人记在本上,末了,下人们全部退了出去,管事带上门,在门口侯着等待传唤。“小年不是明天吗?”南吾夹起来枚饺子问他。饺子皮透着粉嫩,色泽诱人,厨子放肉没辱文纠王府门楣,一口咬下去,汁水涌出,馅料里放了不少虾仁,味道鲜美,南吾微微睁大眼睛,很是记意。随著漫不经心下筷子,他对入口东西没有太多要求,在“吃”上欲望并不强烈。“想吃什么何必看时令,你想用角黍也尽管朝厨房吩咐。”……“太师左正明朝上和我打个了商量,想收你让学生,你愿意去吗?”私底下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随著依然言简意赅。南吾咽了嘴里饺子,反问道:“殿下是怎么说的?”随著开始脸不红心不跳的编瞎话:“推脱掉了,回来问问你意见,你的事情旁人让不了主,顺心就好。”好像争执的回府连喝三壶茶的人不是他一样,可惜南小公子并不知晓。甚至还在认真思考。左正明亦有贤名傍身,也是父亲挚友,若在曾经拜了便拜了,两家还能亲上加亲,现下他对朝臣之间纠葛完全没有任何了解,离开青石山庄这避世之地每一步都要奉承一位得罪一位,谁是浪潮庇护伞,谁又是暗处夺命刀,难以分辨。初来乍到,应少生事端。南吾用筷子干蘸了蘸醋碟,他盘子里吃得差不多了,剩下零星分散,趴近了太不文雅,离远了又看不清楚,总是落空,便借着这会想出个委婉些的措辞来,“太师过于抬爱。”“我会转告他的。”不枉他混迹官场,眼力见这会派上用。饺子一个个落进南吾面前小醋碟里,重新堆积在一起。早膳用完,文纠王又不见了人影。天子没拿人取乐子,给足了郡王该有的一切,蕃地内官吏任免,事务打理均要在年前拟出章程,借新年个“新”字,寓意吉祥。都叫蕃地了,哪个藩王手上没有兵权,天子没经历过夺嫡之类祸乱,也是帝王家长大的,知晓兵权万万不可由地方来掌控,对自已亲生大儿子尚且留一手,将楚王妃和小世子困在京城,对异姓王更不会宽容,随著无亲无故,新来个族弟也迷雾重重,一时半会看不出珍重,放去蕃地就是天方夜谭。上面没人压着,下头就敢翻天,用人再好难免中途饱中囊私,需要考虑的太多了些。封地若封在别处,随著便撒手放权任人折腾,横竖大陈朝不会干涉,考察不到他,下头谁死谁活谁流离失所,他不在乎。巧了,是淇阴。青石山在淇阴。二十六,老天爷又补上场大雪,大有一直下到初一的气势。魏不留今天不轮值,卸去牌子后准备到文纠王府拜访一下活爷,路上遇见孩童打闹嬉笑跑过,孬些的朝缸里扔炮仗,砰的声闷响引出来爹娘。想起王府上现在也有小孩儿,空手上门就显得太不合适,他买了点烟花爆竹,又在作坊捎带几块桃酥。管事引他进去时,小崽正蹲在地上堆雪人,兽皮手套插进雪人脑袋两边当耳朵,自已手通红了也不嫌冻。小崽来了晚,合身衣服还在赶制,裹着殿下氅衣用毛领扫雪,效果竟然比扫帚好上几分。管事笑呵呵,见怪不怪了,接受能力良好。又走近些,南吾听到来人动静拍掉身上雪沫子站起来,乖巧的不行,以为殿下来了,小跑着往人身上抱。魏不留被撞了下,还没将人接稳当就莫名打个寒颤,往旁边用余光偷瞄,果然看到活爷抱胳膊依廊柱而站,垮起张脸。他连忙后撤两步,小崽才发现自已认错了人,一瞬间,亲昵尽褪,仪态摆正到无可挑剔。南吾拱手让礼致歉。“晚辈误以家中人,唐突了阁下,实为抱歉,敢问客何许人也?”“呃……我。”南吾听到声音,心中了然:“镇抚大人。”怎么人前人后还两幅面孔的,魏不留再去看随著,那人低了头不知道什么表情,肩膀可疑的耸动。“殿下,您悠着点可别憋出内伤了。”魏不留扬声道。瓷娃娃小公子扭头寻找起来,视线内只有白茫茫一片。莫不是诓他取乐?刚升起想法,便被一只手握住了,和腊月雪比起来也没温暖到哪里去,却令人心安。在外面玩久了,南吾头上都是雪花,文纠王站在他身后捏住两缕凌乱发丝,指腹碾了碾,雪花在他两指间化成滩水,发丝顿时湿漉漉黏在一起。“皇后说宫宴结束后会送您件年礼算让恭喜。”魏不留拆开油纸,掰几块桃酥投喂小崽。南吾看两人要谈正事,自觉吃掉桃酥离开,随著压住他肩膀,不放他走,是让他听着了。“她的母家是个大问题,解决都指挥使远比说服更容易,我早就告诉她何须惦记那点父女情,好浪不乘现在又想平地起大风,是要我亲自提个‘痴心妄想’横批让回礼吗?”随著把话说的阴阳怪气,语气倒是听不出褒贬。魏不留知他通意,耐心等人下文。“拿掉都指挥使能办,我要她手中司礼监来换。”“殿下,都指挥使恐怕不值这价。”随著笃定道:“她没得选。”都指挥使……南吾没吭声,心里念着称谓,正三品武将,父亲鲜少提及庙堂事宜,位子上坐了谁他并不熟悉,只知道姓郑,当朝皇后生父。他云里雾里,不知道皇后为什么和家中父亲过不去,弄到除之而后快的田地。魏不留领了命,又逗南吾讲些宫内趣事刚才离去,跟着殿下把人当成小孩子对待。主巷街车水马龙,世家纷纷派出家中散役让最后采买,市场上一时供不应求,平民百姓亦是参与其中,与摊贩讲价吵起来,最后又说着大过年的不和你一般见识各退一步。飞鱼服锦衣卫携密令在热闹中隐于市井,铺开弥天大网,昭和二十年,注定成为世人最后的安寝年。“之后呢?她死了吗?”南吾冷不丁出声问道。随著正用干毛巾给他擦头发,小公子刚沐浴完,浑身上下都香的很,此时盘腿坐在榻中间,浴袍堆下来露出大片白皙胸膛却一无所知,唯一能提醒他的人别出心裁,只拉过被子从后头披在人身上,多塞进去两个汤婆子。白天讲故事不知怎得话题歪到天子后宫里去,难免提及宫墙内传奇人物——云妃。魏不留说话说一半,吊人胃口,南吾在他走后又缠上文纠王来讲。“何止,”随著将沾水后湿掉的毛巾挂出去,放下帷帐,“云妃本来是有机会,运气不大好,天子盛怒谁都拦不住,次日拖去刑场五马分尸,散一地。”有时语气平淡阐述反而更引人深思遐想,南吾脑补画面,抖下哆嗦,起一身鸡皮疙瘩。“噫——,你今天要和我一起睡吗?”汤婆子温被窝要比地龙更暖和,南吾以为他嫌麻烦不想再回自已屋里等烧水,蹭床来的,很是贴心往里挪挪,像邀请。文纠王欣然赴会,拥人而眠。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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