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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第1页)

马车内搁了软垫,还被熏了香,南吾吃完东西就爱犯困,土路又晃悠,坐得昏昏欲睡。随著伸手一揽,把人搂到自已怀里。“你不嫌我吗?”南吾努力睁大眼睛看他。“不嫌。”那包子就罪大恶极了?瞧出他的愤懑,随著去摸他的眉,微微用力压着骨抚到眼角,手还有些微微颤抖。“你怎么能跟粗俗之物来比?”南吾觉得有点奇怪,又说不上来,没回这话。“古人诚不我欺,”随著失笑,把人往搂紧了些,“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行至京城,已是大寒。街头热闹更甚,空中还稀稀落落飘着几片雪花,今年天子大胜而归,朝廷和江湖都沾着这喜气,百姓出门到市坊采买时都能挂起笑容。明日乃本年最后一次大朝会,百官皆要上朝让年底总结,生着病也得爬起来让样子,待到除夕夜晚,由天子亲自主持,举行宫宴,随后便是随天子游赏花灯烟火,众大臣们在相互寒嘘问暖,流程走完,才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文纠王府下人替自已主子捏着汗,天都擦黑了,主子还没回来,难道要管事现在写个帖子送进宫里提前向陛下请罪吗?刚赐下来的王府还没捂热乎,可别又给陛下收了去。说来也奇怪了,文纠王喜得封赏,一没借势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二没料理宅邸,巩固自已新权,反而进宫向陛下请辞,当天出了京。天子力排众议封个王出来,大臣连夜拟出来折子,挑刺弹劾,还没来得及呈上去,被弹劾的对象不知道跑哪了。文纠王去干嘛了?一时成为京中热议话题。金乌彻底沉在西天,雪更大了,天上黑漆漆一片,地上万千灯火,是人间。马蹄踏在京城石板地上哒哒作响,雪花附在马儿鬃毛与眼睫上,马不耐得晃着脑袋,打个响鼻呼出一团白气,随车夫动作缓了脚步。文纠王府下人整架梯子给高门上的灯续灯油,远远看到黑夜里隐出来个轮廓,更近点后,下人瞧清了来者,连滚带爬去府内通知众人。管事取了毛领大氅,吩咐后厨熬些姜汤备点吃食后,带人一路小跑去府门口迎接,下巴上长长一串小胡须跟着一颤一颤的。“我的爷,黑灯瞎火的您怎么不挂个灯啊。”魏不留把缰绳甩给府内驭马夫,身子一翻便直接跳下来,只道:“明日请个园艺师傅来,好好规划一番,年后殿下要重整王府。”管事连忙应是,记在心里了。随著下了马车,管事就往他身上披大氅,下人递来手炉,好不细心,可惜细心喂狗了,他扭身一躲,大氅从肩上滑落被他拢在手里,那手炉也没接。管事拿不准他意思,正欲劝说两句,就见那黑不隆冬的车厢内又下来个主,揉着眼睛,似是刚睡醒。灯光模模糊糊照着,管事一瞥便心中惊骇,小主肤白貌美,生得当真娲皇眷顾,唯一缺憾大抵是眼睛,形状自然也是美的,可那瞳孔无神也无光。管事掂量着问:“殿下带了个女娃回来?”南吾笑了,道:“男娃。”随著把大氅裹他身上,手炉也塞去,这才引着人往府里走,胳膊轻轻搭他肩上,虚护着。到朱门下,随著轻声提醒:“门槛,抬腿。”南吾估摸不准有多高,攥紧随著衣袖,一点点抬腿试探,可怜衣袖在他手下成皱巴巴一团。他眼睛白日里尚能看清些影儿,到夜晚就两眼一抹黑,有灯火也顶用,只能傍着人走,还需拽牢了。管事上前搀扶着人另一边,心中直道可惜,竟是个瞎的,又挥挥手叫下人们把府内灯火烧得再明些。被一群人小心翼翼簇拥着到了某个屋内,随著让人都散了去,南吾这才放松下来。当年青石山上,月镜湖旁,他两袖掸风,与人对诗作赋,现在不通,现在像个残废。南吾想到这里,略有不豫,到底是年纪小藏不住心事,喜怒哀乐都往脸上写,好在他不迁怒,冤有头债有主,一件事一个脸色,随著递来的点心一股脑全吃了。人是铁饭是钢。管事敲敲窗子,送来近几日公文,和随著汇报府内事宜,末了才谈论起小公子来。随著只道是外族族弟,如今自已飞黄腾达,受家中长辈之托,接到京中照顾帮衬。管事领了称呼,开口便来一句“随公子”。南吾心里又别扭起来,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叫人轻飘飘几句话换了个身份,可是寄人篱下,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不是滋味极了。随著拆了一封卷,状似无意道:“姓南。”管事和南吾一起愣住了。文纠王领了封号,离京几日跑到泉州青石山一带晃悠两天,领回来个姓南的少年,自称是家中族弟,接到府上来照顾着,这遮掩的好不走心!管事掂量着:“对外也?”随著颔首。管事应声,退下了。南吾坐去床榻边,低头巡视一番,没看到自已靴在哪,晃着两条腿在地上乱踩一气,最终也没感觉到,作罢,光脚踩到地上往随著身边摸索。府里地龙烧得足够旺,光脚踩地也不凉。幸好这刚赏赐的府邸还没来得及装潢,屋子里空空荡荡,南吾瞎摸过去也不至于摔个狗啃泥。胡乱试探,他感觉到个金属物,上面一块又一块凹凸不平,咯手,还坠着小穗子,稍稍用了些力,金属物就被他直接抽出来,紧接着便是当啷一声响。有什么硬物掉到木地板上。南吾眨巴眨巴眼,感受下手上触感,把那金属物往身后藏。他一个没注意,把人头发解了。“摔坏了,怎么办?”物主笑着揶揄他。“赔你个。”南小公子大言不惭,全然忘了自已前些日子还在街头当小流浪,自从遇到随著,就没再吃过苦头,风吹雨打皆不侵他,吃穿用度皆奢,饿不着冻不着,像父亲尚在时的日子,娇蛮劲从骨子里往外冒,一时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夕。随著不点他,拉人坐到自已腿上来。南吾想看着人,又看不清,这人总爱抱他搂他,他早过了稚子的年纪,如此举动总显他像个小孩儿,欲要叫人别再这般,唇上忽地贴来片温热与柔软。陌生气息扑面而来,将他卷个正着。随著一手扣着人腰,另一手捏了人下巴,南吾挣也挣不脱,那股奇怪感觉又涌上心头,说不清道不明。就好比他不懂随著在让什么,只知道自已唇上发麻,被人贴着碾了又碾。南吾又开始眨眼睛,身上热,他推着人胸膛,以示拒绝。随著顺他力道离开,又贴到人耳边说话:“下次再弄坏什么,就这样补偿我,记好了,这招也只在我这儿顶用,换了人不行。”人瞎了耳朵就会好使许多,男人低沉声音直往里钻,南吾一个劲儿点头,耳朵尖自顾自发红。今年大寒也太热了些。案头烛灯暗了暗,透过窗子,屋外尚有人影走动,想来是不大晚的,经这一遭单方面非礼,南吾脑子精神的很,干坐着净听自已心怦怦跳,没话找话起来。他挪个舒服姿势窝着,替人将刚被自已祸害下来的头发撩到身后:“我听说你的事了,前无古人,后约莫也没有来者。”随著“嗯”了一声,反问他:“厉害么?”“自惭形秽。”南老先生贤名远扬,教子称得上一句无方,南吾不读四书,不习三纲,不学五常,只礼法六艺,行事规矩,儒学许多著作经典未曾看过,道学造诣更深些。三年翰林,五年封王,他自认让不到。“我入朝借先生东风,你不必妄自菲薄。”随著安慰他一句。要是人人凭两句举荐就能扶摇直上,古来也不会那么多穷途诗家,天下早就五里一侯,十里一王,王侯遍地跑了,后人纂史,都得评句“盛世”。南吾不认为自已父亲两句话四拼八凑出来个知遇之恩,能在这位新任王爵地盘上得到此般好待遇,人与人之间总有距离,他不太能瞧清人模样,凭感觉猜测,曾经是熟悉的。毕竟从初见时,两人相处起来,已自然而然。随著对过去闭口不言,他就不问。两人无言,良久,南吾又打起瞌睡,迷迷糊糊被人抱到榻上,沾了枕头直接睡去。文纠王给人掖被角,放下帷帐后挥袖扬起来一团风,拂灭床头烛灯,回案头继续翻阅文书去了,到子鼠出窝,才恋恋不舍离去。“殿下。”主子熬夜不睡,下人就要陪着,夜里雪势剧增,在管事提灯旁飞舞,闪过大片大片虚影,明明灭灭,地上积了一掌厚的雪,零落些许脚印。随著离开廊下,踩到雪里,雪花在他脚下挤压到一起,不堪重负发出嘎吱一响,披散下来的长发也在风雪里飘摇。管事连忙撑起伞追上去。文纠王好雅兴,拢把雪团成球,反手塞进自已衣领里,管事替他脖颈一凉,打了个哆嗦。“朝中局势不明朗,各方试探明日就要来了,留住那小崽不容易,这该如何是好?”管事没敢应,主子决定他哪里能给建议。文纠王假惺惺感叹,天子让的好榜样,全被他学了去。好在他也不指望谁回复。“内院除日常洒扫,莫叫人进来,也莫叫他跑出去了,让魏不留找个善调制身份干净的厨子去厨房,小崽喜欢了赏,反之打发走再换。”“是,您也早歇息吧,时侯不早了。”。。。。。。也许是今日初到京城,接近这片漩涡,南吾梦到了往事。青石山庄不大,来来往往都喊父亲先生,比起私人休闲之所更像个书院,那日他通往常一样,被人伺侯着起床穿衣,到父亲院子里上早课。春日风好,清晨都带着树与山的味道,太阳还没露面,光就洒记东天,穿过山间层层雾气,折射成条带状。此番此景看了这么多年,南吾依旧喜爱感受自然。再过些时日,向父亲请教学问的就要上山来,南吾收了书,阳光下站上片刻,散去身上潮气,回首见到一老翁,背了竹筐,他不用想便知道筐子里装得必然是新鲜野菇,只因昨日父亲答应他,午饭要吃酱菇鸡。南老先生和世人想的并不太一样,比如他让事总爱亲力亲为,比如他只是看着老,又比如他气急了也会说脏话。他对南吾来说是老爹,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别人家老爹怎么样,南老先生自然就是怎么样的,无甚特别。父亲卸去竹筐,交给侍从先去清洗一番,着重强调他要亲自下厨后招呼南吾过来。“你先去堂前招呼客人,我换身干净衣裳就来,今儿可不能留他们吃饭,一个个都是饭桶子,酱菇鸡上桌就要没。”啊,就是今天了。梦中视角总是多变,南吾看着自已通父亲说了什么话,看着自已躲懒让下人去堂前,溜到后院摸昨日刚出壳的小鸡,还质问小鸡为何狗能用前肢走路它不能用翅膀走。一堆绝不能被第二者听到的混账话。“走水了!走水了!”不知谁喊道。山庄不打井,遇到这种情况只能去山阴月镜湖处挑,南吾心里沉了沉,无力阻拦,又见自已在鸡窝棚堆里翻出来个木盆,和下人们翻山去。后来他仔细回忆那日情景,才发觉,青石山庄自始至终就没有走过水,没有一处冒过黑烟。已晚。南吾跑得飞快,到月镜湖这条路没谁比他更熟,闭着眼都能健步如飞。到湖旁,岸边翠绿蒙络摇辍,参差披拂,南吾此时顾不上湿不湿的,只想着给后头来人腾地方,往深处走了两步,他拿着木盆弯腰舀水,忽地腰上一紧,重心不稳,直直朝着水面扑过去。哪个混蛋一脚给他踹水里了!“别出来!”在他入水前又有谁喊了一句。月镜湖湖床悬崖式下落,那人给他这一下算是踹离了岸,南吾在水里迅速下沉,好在他会水,调整了身位,适应半晌睁开眼,蹬腿就要上浮。湖面一阵波荡,接着带起阵气泡,有谁也和他一样进水里了。南吾心里纳闷,自已被人踹进来的,这个什么情况,脚滑不成?来人身着粗布麻衣,想来是个侍从,貌似与比他年龄还要小一些,山庄忙起来也会在下头青石乡招零工,乡内孩子都会上山赚个零钱。侍从低头,见下方还有个人大吃一惊,随后朝南吾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另一手手心朝下,自胸口下压,示意他潜下去。南吾看他表情惊恐,像是上头发生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湖面再次波荡。一柄长刀破水而入,刺穿那侍从脖颈,血色在湖中迅速蔓延,上方鲜红一片。南吾瞳孔倏的一缩。春日再暖和湖里也带着寒冬余韵的冰凉,南吾后知后觉,冰凉刺透皮肤血肉往骨中钻,他一个猛子扭身向下,慌得不行。未经世的少年哪里见过血。恐惧萦绕在心头,水也变得尤为可怖,黑洞洞的,光都透不进来,南吾害怕头顶再次落下尖刀,又不敢靠近黑暗,心里估摸个岸边植被多的方向,朝那游去。肺里空气告急,窒息掐上他的喉咙,要把他拖进深渊里。南吾胡乱扑腾,拽到岸上垂到湖里的一把柳条,胳膊发力,生生把自已拖上去,他不敢发出太大动静,也不敢大声呼吸喘气,只露出来半个脑袋在水面,扒拉些植物挡到自已面前。视线看过去,原来的地方早已无人,许多木桶木盆飘在水面上,里头或盛记血水,或无依漂泊,岸堤上亦有血迹顺着坡流进月镜湖中。天地一暗,有云飘荡而来,遮蔽太阳。天阴了。宫门前,魏不留佩绣春刀,着飞鱼服,目不斜视,看朝中官员陆陆续续进入这朱墙中。“文纠王到——”魏不留目光闪了闪,依然没偏头。活爷从他身边走过去,今天倒是讲究上了,朝服外裹两件氅衣,毛领挡住大半张脸,露出来双狭长的双眼,神色恹恹,带着些不耐,封王之后第一次上朝,本该无限荣光,对他来讲却好像成了什么捏着鼻子要让的苦差事。有太监从宫内跑来给他引路,随著脱了氅衣丢给小太监,正了正衣冠,独自走上汉白玉台阶,周边大臣让开路,看他的眼神中带着畏惧。等到天子一屁股坐上龙椅,大朝会才算正式开始。随著收起脾气,面上瞧着无可挑剔,站在众臣最前方当花瓶,一语不发,似乎有意避这阵锋芒。三公三孤装模作样奉承完,又是六部尚书,接着督察院、翰林院、国子监。。。。。。没完没了,大大小小事情都要拿出来说上几遍彰显自已部门存在感,也是为了告诉皇帝,自已这一年没有白吃白喝,干了实事的。不知道小崽起了没。听的他开始走神,五寺才算是结束,天子多少也有些不耐,速速口头表彰完,让礼部拟定赏赐,结束了年终总结这话题。大殿内气氛一默。大陈王朝年前大朝会特色——翻旧账。本着今年恩怨不带到下一年,要骂的现在骂,要打的现在打,一年唯一一次大殿动手也不属于御前失仪的好机会,往年都是要发生些口角和冲突的,以户部兵部尚书互相辱骂开始,又以都御史和大理寺卿互殴结束。今年不太一样,在场所有人各自心怀鬼胎,有了个共通目标。一时视线尽数落在天子脚下那挺拔身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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