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清晨,东方初白,王府前已经簇拥着数百人。李复身穿黑色绣金螭长衫,背负着手立在门前。自王妃死后,他便少有笑意,如今三个女儿,两人出嫁,一人到清和宫清修,大儿子也马上就要入那龙潭之中,笑意更少了几分。“此去六千里,该带的东西可都带齐咯。”李复看着忙碌的人群轻声嘱咐着。李贞走到跟前,“反正到了京城也是先住在大姐家,不必带太多东西,至于我那些瓶瓶罐罐,等我找好宅子再让人送过去。”“也行,宅子一定要大啊,不要让那些人小瞧了咱们,钱尽管去鸿盛钱庄取就好。”“放心吧,我买一个全京城最大的。”“第二大就行,毕竟不能超过皇宫嘛。”“哈哈。”父子两一起笑了笑,为这离别之时增加一丝欢愉。正说着,一个十五六岁少年跳出门来。正是次子李观,李复因为一念之差,和长公主生下的孩子。两人在石阶前相拥,看似兄弟情深。李贞却低声道,“我走了,你应该很高兴吧。”李观笑了笑,“王位谁不喜欢啊,但对外,你永远是我哥,我永远无条件支持你,至于我们,只要你能赢我,哪怕是石头剪刀布赢我,我照样心服口服。”“好。”李贞拍了拍少年肩膀。此时,门内又走来一人,雍容华贵,端庄大方。“长公主。”李复侧身道。李贞则躬身行礼,也喊了句,“长公主。”按理,李复该喊一声夫人,李贞该喊一声姨娘。但自姜璃嫁入王府以来,二人却一直都是“待之以礼”,称呼长公主。“相敬如宾”对于姜璃而言不是什么好词,嫁入王府将近二十年,她依旧是那个代表皇家身份的长公主,像是一个外人。其实她和李复本来也可以算是知己红颜,只因为一场酒宴、一个谋划,两人才成了如今的尴尬情形。“贞儿此去京都,路途遥远,要当心啊。”姜璃想尽可能的拉近和众人的关系。“没事,我会当心的,多谢长公主关心。”“见到陛下替我带个好。”“嗯。”两人尴尬的聊了几句。马车已经准备完毕。李复向着人群招了招手,“让白芷和青菀与你一同去。”李贞看了看朝着自己走来的妙龄女子,“不用了吧,京都繁华地,不缺美人儿。”李复神色微忿,“你小子总是没个正形,色字头上一把刀,你可别掉坑里了。”“放心吧,我又不是那些用下半身思考的人。”“少废话,让你带上你就带上,我也好随时知道你在京都的情况。”“呵,我这是带了两个奸细在身边啊。”李贞看着平日里舞文弄墨的两人,手中却多了两把横刀,也猜到了个大概。“好吧,自己人用着放心,那我们仨就在京都把日子过好。”看着没个正形的世子殿下,紫衣女子白了一眼。白衣女子则走近身前,低声道,“放心,我一定站公子这边,不随便通风报信。”“还是白痴……白芷妹妹机灵。”李贞朝白衣女子弹了个脑瓜崩,“走了。”转身走向第一辆马车。路过红色马车时,顺便吼了一嗓子,“公主,要不还是坐我的马车吧,也好培养培养感情。”“滚!”马车内传来清脆的声音。而护卫在马车外的吴泰,暗暗握紧了小拳拳。走到队伍最前方,掀开车帘,车内已经坐着一个人。“老沈,你怎么在车里?”李贞有些出乎意料,这位不修边幅、不喜欢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是王府众多门客之一,名叫沈仪,从李贞出生开始,他便在府中。也是王府众多门客里,和李贞关系最好的一个。“保护你嘛。”沈仪一手杵着那根从来不离手的黑色棍子,一手抱着一个酒坛。“你保护我?”李贞有些难以置信,在他的印象里,沈仪最大的能耐是喝酒。“我记得上次你连我都没打过吧。”沈仪笑了笑,“我要是把你暴揍一顿,王爷还不得把我连骨头吃了。”“倒也是,从小到大,也就山上那三个老怪物敢下死手。”李贞半信半疑登上马车。白芷紧随其后,低声耳语,“据我所知,老沈至少是三品上的身手。”青菀也跟着上车,看着半车酒坛嫌弃道,“一老一少两个酒鬼。”李贞略带宠溺的笑了笑,“青菀姐姐说话还是那么伤人。”沈仪则又抱起一坛酒,像是抱着个稀世珍宝。“京都的酒和京都的人一样,名字花里胡哨,实则寡淡无趣,所以我得多带些咱们靖北的酒。”车队已经整装待发。李贞掀起车帘看向依旧站立在门前的李复。有些发酸的鼻尖,让他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李复却强装成不以为然的模样。肆意大笑道,“儿子,要不我让你项大哥带上几千人护送你,给你壮壮声势。”上一次李复如此不加拘束的笑意,还是在灭肃丹部后的庆功宴上。李贞也挤出点笑意,“我是去京都当官,又不是去攻城掠地,再说了,几千人出靖北,朝堂上那些人还不得参你个谋反的大罪啊。”“他们爱参,就让他们参去。”李复走下几步台阶,“吴大统领。”吴钦掉转马头,“王爷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李复恢复那个不喜不愠的神情。“当年你我都是年少轻狂,旧事就让它过去吧,此去京都一路艰辛,还望吴大统领对犬子多多关照。”吴钦在马上拱手,“王爷这是哪里的话,我吴钦且是那小肚鸡肠之人,当年的事,在下也有过错。在其位便要忠其职,就算在下粉身碎骨,也定会保全殿下。”“哈哈,吴统领的能力和品行都是朝野皆知的。”李复又走了两步,看向立在红色马车前的吕洪。“劳烦吕公公给他带几句话,就说世子便是靖北军的全部,如今我把整个靖北军交在他手里了,怎么用是他的事,可有一点他得记住,北地三道四十州的百姓,六十万靖北军,都盼着世子早日归北。”“这……”吕洪表现得有些难为情,好歹也是混迹官场几十年的老狐狸,自然听得出李复的言外之意。“吕公公只管如实转达就好,是雷霆,还是雨露,都是我的事。”“成。”吕洪登上马车,“其实老奴来时,陛下曾言及王爷,陛下希望王爷能到京都走一走,你们也有二十多年没见面了。”李复淡淡一笑,“要是定南王还没被灭族,我一定会去,但现在,他要是真念旧情,也可以来靖北走走嘛,我一定好好招待他。”“你们二位啊。”吕洪拱手,“王爷,那我们就告辞了。”“走吧。”随着李复声音落下,百余名禁卫拥护着马车启程。……一路走走停停,一个月后,队伍才走出靖北最后一州“西州”。西州往东,开始山高林密,即便是晴日的清晨也总是雾气腾腾。正值春日,草木欣荣,即便是官道上也是芳草萋萋。行到一密林处,吴钦突然勒住缰绳,示意后面的队伍停止前进。透过浓雾,只见一棵大树横在官道中央。大树后立着一个黑影,像是个人,但又通体乌黑,看不见半点人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