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老刘凝望着天空,见流云飞走,周遭景象变幻。再低头时,却见到自己的意识飘飞到一处湖泊旁。这里青草绿地,野花微香,到处都是鸟兽嘶鸣的乐章。湖泊旁,沈元坐在小马扎上,嘴里叼着一根纤细的杂草,双手握着鱼竿,正在钓鱼。身后,高明悦在草地中铺上洁白的餐布,脱掉鞋子,赤脚走了上去,将木质餐盒中的餐食一一摆放。这处野生湖泊,当地人叫它情人湖。由于它在山中,地处偏远,平时几乎没什么人来,只有一些暗生情愫的青年男女,有时会选择在这里幽会。沈元小的时候,沈家还没有完全发迹,那时,他与明悦,还有村里一大群同龄的孩子,经常来这里摸鱼戏水,一玩就是一个下午,每每回家时,都是一副精疲力尽的模样。成年了,沈家也辉煌了,曾经儿时的玩伴,也都形同陌路了。记忆中的二狗、浩明、喜娃等伙伴……现在见到自己,总会站在好几米远的地方,保持礼貌和克制地喊一声沈公子。这人呐,长大的代价就是,你眼睁睁地看着周围一切都在变化,物是人非,可想留的却留不住,想走的却推不远。不过还好,这情人湖没怎么变,身边的明悦也没怎么变。她还是从前那样,性格开朗乐观,就像是花圃中的向日葵,不论是刮风还是暴雨,总是仰着头,迎着刺目的阳光。这里,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他和明悦的“秘密基地”。每逢心情低落的时候,二人总会一块来这里,吃吃东西,聊聊天,享受着山中的凉风和片刻的宁静。湖边,沈元单手握着鱼竿,怔怔发呆道:“小柯要去北方上学了,昨天在七家镇,我们吃了个饭。”高明悦偷尝了一块点心,柔声道:“唯一的朋友要走了,所以你心情不好?”“也不全是吧。”沈元眼神中略有些迷茫:“这天天在一块胡吃海塞,他突然要走了,确实让我有点不适应。不过,我可能更多的是羡慕,或者说是——嫉妒。”“为什么这样讲?”“嗨,这还不简单,缺什么就嫉妒什么呗。”沈元坦诚道:“他家境虽然与我差不多,可却比我自由多了。个人能力强,父亲开明,母亲贤惠,想走就走,想谈恋爱就谈恋爱……这一去北方四年,算是彻底天高海阔了。”“每家都有每家的不同。”高明悦轻声道:“或许在小柯心里,他也嫉妒你呢?”“嫉妒我什么?嫉妒我出来钓个鱼,都要偷偷摸摸的?”沈元无奈一笑。高明悦弯曲着双腿,坐在餐布上,双眸凝望着湖面:“如果你抗拒生活,那看到的都是事事不称心;如若你热爱生活,就总会在烦闷中找到快乐。怎么都是过一天,为何要闷闷不乐呢?起码这会还有鱼钓,还有美食可以吃呀!”沈元回头看向她,见到对方手里拿着一颗殷红的柿子,狠狠咬了一大口,嘴角还沾着柿子汁。阳光下,她充满感染力的笑容,似乎可以令人遗忘所有烦恼。她开朗的性格,不但可以让自己的生活变得积极乐观,同时还影响着身边的人。“你……你吃吗?”高明悦被他盯得有些羞涩,俏脸红扑扑地问道。“你说的对,及时行乐,过一天算一天,管那么多干什么?!”沈元放下鱼竿,迈步走到餐布上,弯腰坐下。高明悦递给他一双筷子,捋着发梢说道:“西湖醋鱼,尝尝。”沈元翻了翻白眼:“我就不懂了,这鱼酸不溜丢的,有什么好吃的。”“我就觉得很好吃呀。”高明悦故意做出吸口水的声音:“人间美味,莫过如此。唉,只可惜,咱们村的厨子做得不太正宗……。”“你喜欢吃,回头我给你做。”沈元笑着回道。“别吹牛了,你连厨房都没去过呢。”“呵,本公子的智慧,想学一道菜,那还不简单。”沈元故作轻松道:“回头我就去七家镇学,那里有会做这道菜的好厨子。”“行啊,那我等着。”“小馋猫!”二人吃着聊着。待傍晚时,他们躺在餐布上,吹着凉风,看着天空夕阳垂落,湖水上霞光浮动。……美好的画面慢慢飘散,天空下起了暴雨。沈府内,沈元气势汹汹地冲进了母亲的房间,而后者正在榻上看着一本佛经。近两年,尹婉儿信佛,闲来无事的时候,总在家中焚香念经。可也不知为何,她这经念得越多,整个人反而变得愈发沉闷,甚至瞧着有些阴沉……榻上,尹婉儿抬头见儿子走进来,脸上难得流露出一丝笑容:“呀,你淋雨了?快去叫刘婆给你弄碗汤喝,把湿衣服脱了。”光线昏暗,身上的雨水滴落,脚下扩散出一滩水渍……沈元就站在那里,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母亲。“你怎么了?”尹婉儿好奇地问。沈元憋了半天,攥着双拳回道:“小柯家里出事儿了,一场大火,死了二十多口人,整个七家镇都在议论这个案子。”尹婉儿稍稍怔了一下:“我没有听说啊,怎么回事儿?”“妈,你真的不知道吗?”沈元往前迈了两步,站在榻边,两条手臂都在颤抖。“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都不出这个院子,上哪儿去知道七家镇的事儿?”尹婉儿慢慢放下佛经,表情温和,抬手就要去摸儿子的头:“快去把衣服……。”“啪!”沈元猛然抬臂,挡开了母亲的手掌,语速变快地回道:“你是不出去,可七家镇发生的事,有什么能瞒过你?!”尹婉儿皱眉沉默。“小柯在去往北方的火车上,被七家镇的军阀抓走了,我已经在羁押所见过他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尹婉儿突然变得平静。“我想说什么,你不知道吗?”沈元攥着双拳,突然瞪着眼珠子吼道:“我去见小柯,他在监狱的铁栏杆里要跟我拼命,要杀我!他诅咒我全家不得好死,你说,我想说什么?”“我不知。”“你撒谎!”沈元咆哮着打断母亲的话,额头青筋冒起:“这事是我沈家干的!是我爸带着他那六个兄弟,为了抢夺小柯家的生意,与县城的叔叔和军阀合谋,搞出的一夜绝户!连几岁的孩子都不放过,你们还有人性吗?!你们就不怕遭报应吗?你敢说,这事你不知道吗?”尹婉儿坐在榻上,双眸有些呆滞,没反驳,也没有争辩。“为什么你就不能劝劝他?杀人是罪,知情不言,就不是罪了吗?天天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当这高高在上的沈太太了吗?!”沈元情绪完全失控,双眼看到桌上的佛经,突然抓起来,奋力地撕扯:“天天躲在房间里焚香念经有什么用?你敢跟佛说自己知道的那些脏事吗!你敢吗?!”“哗啦!”他将经书撕得粉碎,一把扬在了空中,整个人彻底崩溃:“整个七家镇,我就小柯这么一个朋友了,为什么非要做得这么绝?究竟为什么啊?!”“咕咚。”他仰面瘫坐在地上,瞳孔扩散,状若疯癫,一股“暴怒”且无处发泄的情绪直顶脑门:“我们家不会好的,会……会遭报应的,一定的。”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安静坐在榻上的尹婉儿,突然淡淡地说道:“你既然知道事情的真相,你也知道是谁挥舞的屠刀,可你为什么不敢去找凶手,反而却来我这儿大吼大叫呢?你的暴怒、愤恨……就只敢对我发泄,是吗?”地面上,沈元听到这话,空洞的双眼中,再次闪过一丝怯懦。没错,他只敢在溺爱自己的母亲面前,表现出无能狂怒的模样,却根本不敢面对,那个充满威严,且能给他一切的父亲。榻上,尹婉儿怔怔地说道:“你爸在外面养的小妾,距离咱们家就隔着两条街。他从这个院里吃完饭,用不了三分钟,就能到另外一个院,跟别的女人睡觉。儿子啊,我连自己最后的体面和尊严都护不住……又能护得住谁呢?”说着,她迈步走下榻,来到沈元面前,轻轻地伸出手掌,抚摸着儿子的脑袋:“我想过离开他,甚至想过去死……但他说,这么多年,我尹婉儿一家,让他在七家镇成为了沈老爷,那今天,他必须也让我成为沈夫人。我不能死,得好好活着,而且要跟他扮演一对恩爱夫妻,这样才能显得他沈济时有情有义,不忘本,即便发达了,也不抛弃我这糟糠之妻。呵呵……!”“儿子,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也就是你了……。”尹婉儿溺爱地抚摸着儿子的头,双眸中又重新唤起了希望。……日月穿梭,又是一年落叶满地,情欲村迎来了初秋时节。七家镇,福运酒楼的灶间内。厨师张同擦了擦汗水,满脸喜悦地恭维道:“沈公子,不到一个月,你就掌握了做醋鱼的精髓,这比我当初学得快多了。”沈元咧嘴一笑,指着自己刚做出来的醋鱼问道:“这就是最正宗的做法了?”“对。”“不过,还差一道工序。”沈元瞧着醋鱼,缓缓拿起了一把小刀,在盘中切掉了鱼尾。厨师皱了皱眉头,有些好奇地问道:“沈公子,您为何要把这鱼尾剁掉?这样的菜品相……!”“我做这西湖醋鱼,又不是想以此为生。”沈元龇牙道:“吃鱼的人,不喜欢鱼尾的味道,那自然就要剁掉。”“也是,也是。您是纯属兴趣,与我们不同。”厨师连连点头。“嘿嘿,小馋猫,这下你就有鱼吃了。”沈元美滋滋地尝了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嗨,其实,当个厨子也不错。”从福运酒楼离开后,沈元乘坐着小汽车返回了家中。进门后,他见到不少下人都在搬运着礼品,顿时有些奇怪地问道:“搞这么多礼品干嘛?”下人回:“少爷,您还不知道吗?您都要结婚了,老爷要准备给郭家下聘礼了。”听到这话,沈元怔在原地,刚刚学会西湖醋鱼的喜悦心情,也顷刻间荡然无存。他没有回话,只阴着脸走入东房小院内,回房换了一套衣服。院内,家里的几个远亲青年,正在打着比较新潮的羽毛球,男的女的六七个人,玩得不亦乐乎。沈元让下人搬了一张椅子,坐在院中,一边观看,一边轻声吩咐道:“去,给我拿点烟膏过来。”下人面色有些为难,低声道:“老爷说过……。”“老爷在吗?”沈元阴着脸,眼色阴沉。“不在。”“那你废什么话,赶紧去拿。”沈元烦躁地命令道。过了一小会,沈元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吞云吐雾地抽着大烟膏。酥麻感从脑皮上掠过,剧烈的眩晕,又让他飘飘欲仙。只有这一刻,他才感觉自己还活着,可以完全主宰自己的精神世界。抽了一炮,沈元倍感舒适,撸起袖子,也和家中的亲属打起了羽毛球。“踏踏!”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位长相不算出众,但很有气质的姑娘,欢喜雀跃地出现在了小院门口,摆手喊道:“元哥!”“刷!”沈元一回头,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来的这位姑娘,正是郭礼涛的女儿——郭颖,也是即将要与沈元结婚的准新娘。对于郭颖,沈元是打心眼里的厌恶,这主要来源于两方面的原因。其一,这姑娘跟他爸一样都非常势利,从小就飞扬跋扈,嫉妒心贼强。平时跟她在一块玩的女孩,不能比她打扮得漂亮,也不能比她聪明,只能像佣人一样供着她,稍有让她不顺心的,那就要面临一场群体暴力或戏弄。她的这种丑态,虽然从来没有在沈元面前表现过,但同龄人中,却无人不知。其二,沈元对这个联姻非常抗拒,可他习惯性懦弱,习惯性地逃避现实,根本不敢与父亲相争,所以只能把心中的不满,压在同为主角的郭颖身上。“哎呦,郭小姐来了。”“好久不见啊,又漂亮了。”“……!”家中的青年男女,都纷纷冲她打着招呼。只有沈元冷漠地看了她一眼,皱眉道:“你们打不打?”“打打,来,继续!”一名陪着沈元打的姑娘,摆手道:“发球吧。”郭颖见他没理自己,便独自进入院中,主动走过去,笑眯眯地问道:“元哥,你还对羽毛球感兴趣啊?嘿嘿,我也会打,要不我陪你吧。”沈元一拍子就将羽毛球打飞,扭头道:“好啊,去,捡个球吧。”郭颖怔了一下,立马乖巧地点头,笑着应道:“好哇!”说完,她小燕一般地跑到场外,弯腰捡起了羽毛球,返回时,冲着陪沈元打的那个姑娘说道:“你歇一下,我陪元哥打一会。”“哦!”女孩看着她的眼神,递出球拍,转身离去。“元哥,今天我爸和沈大爷去镇里了,听说要为我们挑选……。”郭颖拿着球拍,小嘴滔滔不绝地说着。“打球,就打球,说那么多干嘛?”沈元皱着眉头:“快点发。”“哦!”郭颖抬臂挥拍,嘭的一声将球打了过去。沈元一个反抽,直接将球打飞了十几米远,飘飞着落在了墙外。“去捡球。”沈元走到小桌旁边,提起茶壶,含着壶嘴大喝了一口。郭颖没有犹豫,立马跑向院外捡球。其他人表情古怪,但谁都没敢说话。过了一小会,二人打了第三拍,还是郭颖发球,还是沈元一个反抽将球打到了墙外……这一下,傻子都明白了过来,沈元这是在有意戏弄人,故意将球打到犄角旮旯,再让郭颖去捡。众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表情尴尬地站在远处,窃窃私语。大家本以为郭颖会犯大小姐脾气,但却没想到,她不但没有恼怒,反而笑嘻嘻地说道:“元哥的球技很差啊。没事,我多陪你打打就好了。”说完,她又屁颠屁颠地冲出院外,把球捡了回来。下午,烈阳当空,气候闷热。郭颖就这样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捡着球,弄得全身都是汗水,发丝粘在脸上,看着有些狼狈。不远处,一名看热闹的小伙,低声说道:“玛德,这郭颖果然是个狠人。打一个球,还要跑一趟院外,她是来这练田径来了?唉,我这好脾气都忍不了了。”“不捡怎么办?沈家少奶奶不当了?十辈子花不完的钱不要了?”“就是不要了,又能怎么样呢?”“呵呵,你不是郭颖啊,你也没有这个选择,所以你说得轻巧。”小伙回。“嘭!”就在这时,沈元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总之一拍下去,直接将羽毛球打到了杂物间后的旱厕内。郭颖站在烈日下,擦着汗水,突然笑道:“元哥,累了吧?来,我们歇一会吧,喝点茶。”沈元站在不远处,笑着回道:“去捡球,再打一会。”郭颖脸上泛着僵硬的笑容,狠狠地攥了攥球拍,柔声回道:“我有点累了……。”“我让你去捡球。”这一刻,沈元用俯视的目光瞧着她,态度傲慢十足地指了指旱厕:“就在那里边呢,去捡。”这一句话,小院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郭颖感觉周遭有无数戏弄、嘲讽的目光,在看向自己。她洁白的额头荡起青筋,言语有些委屈道:“元哥,你要打……我们换个球吧。”“你去不去?”“……我不!”郭颖的双眸中含着泪水,倔强地回了一句。沈元听到这话,迈步走到郭颖身前,指着她的鼻子,一字一顿地喝问道:“老子让你来了吗?老子说要跟你打球了吗?你自己非得往上凑,你不是贱吗?!”“沈元,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郭颖攥着拳头,直接气哭了:“我怎么得罪你了?”“不愿意啊?不愿意就跟你爸说啊,取消婚约啊。”沈元傲慢无比地瞧着她:“你有得选啊,你可以不入沈家门啊,对吗?”“……你……你!”郭颖气到这个份上,也依旧没有说出很决绝的话,只负气地摔掉球拍,一边哭着,一边跑着离去。她一走,周边的青年都围了过来,有人劝说道:“元哥,郭颖毕竟也是七家镇有名有姓的大小姐,你这么搞,她下不来台啊。”“啪!”沈元同样心情很差地扔掉了球拍,淡淡地回道:“这都是报应,你们看到的也都是表面。她欺负人的时候,可比我狠多了。”说完,沈元便阴着脸,迈步离开。……傍晚,情人湖。一艘随波逐流,外表很破旧的小渔船上,沈元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旁边,托腮看着湖面的高明悦,轻声问道:“怎么,你心情又不好了?”沈元醉意上涌,脸色潮红道:“……你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提过?”“提过什么?”高明悦迎着晚风,发丝飞扬。“全七家镇的人,应该都知道我和郭颖要结婚了,为什么你从来都没提过?”沈元呆呆地问。半晌后,高明悦回:“因为,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悦,我……!”沈元像是突然鼓起了勇气,可话刚刚说一半,又咽到了肚子里。高明悦听到他没有再说,那紧张攥握的左手,才缓缓松开,并扭头看向他:“元哥,不管怎么样,我真的特别希望你能开心……。”“呵。”沈元再次仰面喝了一杯酒,摇头道:“我根本就不喜欢郭颖,甚至讨厌她。一想到往后余生,自己每天都要面对这样一个人,我怎么能开心起来?”冷风吹拂,高明悦鬓角的发丝凌乱,双眸中也尽是沈元的懊恼和不如意。相对沉默良久,她忍不住回道:“既然事事都不称心,那为什么不离开呢?”“离开?”沈元呆呆地看着她:“能去哪儿?”“天下又不是只有一个七家镇。”高明悦笑了笑,双眸扫过秋季落叶之景:“是山沟沟,还是穷乡僻壤,只要自己觉得快乐,那不就好了嘛。”是啊,腿在自己身上,只要想逃离,谁又能拦得住呢?沈元仰面再饮一杯,抬头望着岸边的景色,脑中不自觉地幻想出许多美好。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和高明悦,出现在了山沟沟,行走在穷乡僻壤,无拘无束,自由洒脱。目光移动,突然间,他却又看见了湖泊的岸边,停着一辆披着霞光的小汽车。那辆车可真漂亮啊,只要坐在里面,他就是沈家的大少爷,十辈子吃喝不愁,十辈子受人尊重,挥金如土,潇洒不羁。只一瞬间,那山沟沟的景象,顷刻间便被扯碎了,沈元眼中浮现出无限的留恋之色。那是,贪婪的——留恋。“我们要是走了,我妈可能都要活不下去了……。”他坐在船上,再次懦弱地找着理由:“那么疼爱你的舅舅,估计也会疯掉。”高明悦双眸灵动地瞧着他,突然笑道:“我就随便说说,你还当真啊?!谁要跟你一块走啊,美死你了。”二人对视,沈元咧嘴一笑:“你又逗我。”高明悦丝滑地岔开话题,声音清脆道:“哎呦,今天忘记去买……。”“西湖醋鱼?”沈元试着问道:“嗨,那东西有什么好吃的。”“我就喜欢吃呀,怎么了?”高明悦说到这里一愣,突然抬起小手,伸出手指:“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你不是说,要学会做鱼给我吃吗?”“神经病。”沈元翻了翻白眼:“本少爷日理万机的,哪有时间去当厨子。随便说说,你还当真了。”高明悦听到这话,双眸瞬间暗淡了下来,憋着小嘴,幽幽回道:“是哦,有人总喜欢把别人的玩笑当真。”说完,她抱着双腿,将下巴戳在膝盖上,呆呆地看着湖面的水波流动。沈元躺在船上,用余光偷瞄了她好一会,见她生闷气的样子,憨态可掬,透着一股灵动的可爱。“喂,喂,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他故意没话找话地拽了拽高明悦的裙摆。“随时都可以啊。”高明悦只语气平淡地回。“你真生气了?”“我没有那么无聊。”“……!”沈元借着酒劲,扑棱一下坐起,伸手拿起了偷偷放在船头的一个食盒,摆在了餐布上。高明悦用余光瞄了一眼,突然皱起鼻子,猛然吸了吸:“咦……这个味道?”“当当当!”沈元一把掀开食盒的盖子,双臂做着夸张的魔术动作:“小馋猫吃鱼啦!”“呀!”高明悦失落的心情,瞬间消散无踪。她双眸充满惊喜地看着盒中断尾的醋鱼,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你你……你是不是给厨子加钱了,还让他把鱼尾剁掉了。”“切,这是我自己做的啊!”“我不信。”高明悦故意道:“你堂堂沈家大少爷,又怎会去当厨子。”“不信算了,不给你吃了。”沈元一把就将盒子盖上。“不,我不,你把鱼还给我。”“哈哈,我就不给。”“沈元,我生气了!”高明悦的情绪有点激动,竟不顾形象的与沈元大闹了起来。二人追逐,船体晃动,高明悦脚下一滑,险些跌落到湖中。“啪!”沈元眼疾手快,猛然一拉对方,她身体失去平衡,一下就坐在了那个男孩的怀里。耳鬓厮磨,肌肤亲密接触,二人瞬间变得脸色通红,心脏嘭嘭嘭地跳着。晚霞映射着湖面,餐盒藏在沈元身后,二人身体僵硬地紧贴在一块。她能看清楚他脸上每一个毛孔都透着紧张,而他也能瞧见她脸上滑落的细密汗珠,以及飘入鼻孔之中的体香。高渐笙和尹婉儿是姨表亲,而高明悦和沈元是血缘关系更淡的姑表亲,但不论怎样,双方毕竟是亲属,虽然在古代,以及近代,这种接近于出五服的关系,在不少地方都是可以结亲的,但二人心里总是有个疙瘩。他俩都知道彼此的心意,但那层窗户纸,却从来没有被捅破过。今日,沈元喝了不少酒,血气上涌,浑身燥热,他看着如花似玉,含羞待放的明悦,心中便燃起了“情欲"。这少男少女,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一眼凝望,便情难自禁。高明悦羞涩地扭过头,轻声道:“你起开,我要吃鱼。”“啪!”冷风拂面,沈元扭着她的身子,本能伸手摸向了她圆润的大腿:“我……我刚才就想说,我不喜欢郭颖,我一直喜欢你。”高明悦呆愣,她怔怔地瞧着沈元,闭着眼睛吻向了自己。只一瞬间,她浑身宛若过电一般,大脑一片空白,也缓缓闭上了眼睛。水波浮动,船体摇晃,两个刚刚成年的少男少女,就这样偷尝了禁果。天空上,化作意识存在的老刘,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沫,心中狂呼道:“我媳妇啊,我媳妇!”……“轰隆!”一声惊雷响,周遭景象再次变幻。天空乌云密布,似乎又是一场暴雨即将登录。老刘飘飞着来到了情欲村上空,俯视向下,却见到高明悦正在急速前行。父亲让她赶去沈家,今晚陪姑姑尹婉儿吃一顿饭。天色将黑,她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明悦!”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高明悦回过头,见到郭颖站在一处胡同旁边,正笑着冲自己打招呼:“你要干嘛去啊?”“哦,我去沈府一趟。”高家一直隐瞒自己和沈家的关系,所以高明悦在外人面前,从未称呼过尹婉儿姑姑。“你过来一下,我正好有点事情和你说。”郭颖勾手。“怎么了?”“哎呦,就是一点小事情。”郭颖匆匆跑过来,笑着牵住了高明悦手:“你来。”“不,我还有事情,你就在这里说吧。”“呵呵。”郭颖突然泛起微笑,回头看向她:“不走?那我请你走吧,行吗?”说完,胡同中走出来两男两女,都是郭颖的宗亲和狗腿子,平时不在情欲村,而是在七家镇。高明悦瞬间怔住。“你这个臭表子,跟你死去的妈一样,就会劈着腿勾引男人,对吗?”郭颖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随随便便就可以跟别人睡,还在船上,你要不要脸?”“你放尊重点!”高明悦见她挑明,也没有任何争辩,只坦诚道:“我是喜欢元哥,他也喜欢我。你也应该遭受过不止一次的拒绝,感情这事情强求不来。而且,元哥说,他是会退婚的。郭颖,你要明白,我从没有抢走你什么,而是你在抢我……。”“啪!”话还没等说完,郭颖一个耳光打过去,脸色阴沉至极道:“你这骚货,还怪伶牙俐齿的。你这么喜欢男人,好哇,我就叫点男人跟你玩玩……。”“嘭!”趔趄着退后两步的高明悦,突然伸手推了一下郭颖,随即转头就跑。郭颖攥着拳头,声音尖锐地喊道:“抓住她,还愣着干什么?”话音落,两个男的迈步,冲向了踉跄逃跑的高明悦。……一个小时后,暴雨倾盆,西山废弃的道观之中。四个跟班狗腿,将披头散发的高明悦摁在了石板上,令其身体一动也不能动。“啪!”“啪,啪!”“……!”郭颖站在石板前面,抡圆了胳膊,一个嘴巴接一个嘴巴地抽向高明悦的脸颊。她虽然被摁在石板上不能动,但每挨一下,都会抬起头,目光倔强地瞧着郭颖。“再看,你再看?!你这个骚货,臭表子,你就那么缺男人,非要跟我抢?”郭颖完全没了在沈元面前的乖巧,有的只是凶戾和充满嫉妒的愤怒。她用指甲盖狠狠地抓着高敏月脸颊上的皮肤:“你长得好看,你就可以勾引别人的男人?!”“他从来都不是你的。”高明悦瞪着大眼睛吼道:“你也并不爱他,你只是嫉妒,只是不服输,不能容忍任何女人,可以在任何事情上战胜你。你爱沈元吗?你对沈家的卑微 ,只是因为他们家的钱多得花不完而已。”“嘭!”郭颖抓着高明悦的头发,用膝盖狠狠撞在了她的嘴上。鲜血喷溅,高明悦的牙齿一片腥红。“你这个恶心的女人,破烂货!”郭颖用指甲狠狠抠着高明悦的脸颊,将她皮肤挠得血肉模糊。高明悦倔强地抿着嘴,也不说话,更不求饶。“我是不爱他,”郭颖喘息着说道:“我只是不甘心。我爸这么多年,尽心尽力地帮着沈家操持家业,凭什么他沈济时可以呼风唤雨,坐享其成,而我们只配当观众?!沈家的财富,有我们一份,那是我应得的!你爸,一个只能给沈济时杀人越货的马仔,打手,你凭什么跟我抢?!”她彻底发癫了,她接受不了自己的失败,更无法接受沈元对她们二人完全不同的态度。郭颖指着她的脸颊,攥着拳头吼道:“ 你喜欢伺候男人是吗?喜欢在花圃里养向日葵是吗?喜欢在沈元面前装作柔弱纯洁的模样对吗呵呵,那我今天非得让你变成一个人尽可夫,人尽皆知的表子!”说完,她指着高明悦冲着两名男性狗腿喊道:“她是你们的了。我就在这儿看着,你们搞完她,就把她光溜溜地扔在村外。我倒要看看,沈元还能不能要你这破烂货。”那俩男子听到这话,表情都有些犹豫。他们虽然不知道高明悦和沈家有一定亲属关系,但却深知高渐笙的残忍和凶狠。那是能被称为沈家快刀的男人,谁又能不怕呢?一名男子咽了口唾沫,语气颤抖道:“小颖……出出气,就算了。”“废物!”郭颖掐着高明悦的下巴,指着她的脸颊说道:“这样一个女人,给你们,你们都不敢动,你们还是男人吗?我再说一遍,给我弄她。谁要不敢,以后都给我滚远点,别再来找我!”两名狗腿家境一般,也深知郭颖报复心贼强,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后,伸手就冲着高明悦摸去。“噗!”就在这时,高明悦突然狠狠地咬了一口按着自己头部的女人。“啊!”惨叫声响彻,那女人疼得松开了手。高明悦虽然性格开朗阳光,但个性极强,她不可能接受自己受辱。起身后,她便疯狂抓打着周遭三人,而这几个参与者也是未满二十的少年少女,有祸害人,欺负人的胆子,却没有杀人的胆子。他们见高明悦跟疯了一样挣扎,心里也有点慌,肢体动作变形。“啊!”高明悦再次撕咬了一人的胳膊,冲出人群,就要逃跑。“臭表子,我让你跑!”“嘭!”一声闷响泛起,高明悦的后脑遭受重击,整个人身体僵住,双眸溃散。身后,郭颖举着一块石板,完全没有收手的意思:“你再跑啊!跑啊?!”“嘭!”又是一下,高明悦当场倒在地上。郭颖疯了一样地冲上去,抬着石板,完全丧失理智地冲着高明悦的脑袋砸了七八下。直到她身体彻底不动,直到郭颖身体脱力,不自觉地扔下了石板。室外,暴雨倾盆,室内地面上尽是血色。另外四个人都吓傻了,看着地面上的高明悦瑟瑟发抖。缓了好一会,郭颖的双眼中也泛起了惊愕,不可置信的神色。她似乎也没有想到,这一时冲动和上头,自己竟然……把事情做绝了。不过,她眼中没有什么悔恨之色,只沉默半晌道:“高渐笙就是沈济时的一条狗,一个打手而已。沈家没了他,还可以有别人。而我父亲的角色,是不可替代的……不用怕,她死了也是白死。”当夜,暴雨中的情欲村。年轻的高渐笙,手持一把单刀,面色冷峻至极地冲进了沈家大院。天空中,看到这一幕的老刘,突然感觉,周遭一切景象都在破碎,割裂,扭曲…………意识丧失,无边的冰冷。过了不知多久,他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二十年后的高家新房之中。对面,高明悦穿着新婚礼服,双眸有些呆滞地松开了双手:“……我确实是死了。”“唉!”恢复意识的老刘,长叹了一声。高明悦扭头看向四周陌生的环境,以及躺在床上的小纸人,桌上的西湖醋鱼……双眼中已噙满了泪水。她表情时而清醒,时而迷茫,慢慢走到桌边,拿起了一双筷子。昏暗的室内,她的残魂在一点点溃散,变得浅淡无比。高明悦抬手,夹起了一块鱼肉,放入嘴中咀嚼。鱼肉和筷子穿透浅淡的残魂,却根本无法感受到牙齿和口腔,只像是在空气中短暂停留,又啪的一声落地。但高明悦竟像是真的吃到了鱼肉一般,双眸中闪过一丝清明,开口道:“……我一吃便知,这不是他做的。”秋风起,枯叶黄,情人湖,游船浆。明月此去二十载,不见当初少年郎。念念回响,醋鱼微凉。一滴泪水从脸颊上滑落,高明悦身着一袭新娘的华服,在天地间缓缓溃散,身影模糊。“若我尚有一缕残魂在世,这过去的一切,都无法过去,那我会离开这世界。”“爸爸,若你问我,我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元哥,若你问我,我还是希望你能快乐……”“刷!”隐隐约约的声音,随着她的身影一同消散。……戒欲所。脸颊上布满烫伤的男子,突然低下头,不停摇头道:“是我害了你……是我了害了所有人,我就是七罪一身之人。我罪该万死,罪该万死……!”码头附近。高渐笙突然停下脚步,凝望着家的方向,怔怔地流出了泪水:“明……明悦的魂……散了。”“不可能,严婆婆在啊!”刘管家不可思议地说道:“除非她是自愿魂飞魄散。”……新房中。老刘怔怔地看着高明悦消失,耳中突然听到一道声音。【恭喜你,发现二十年前的部分真相,以及重要的主线线索《七罪一身》。】老刘呆愣:“我踏马媳妇……就……就没了?”“嗖!”话音落,手持拐杖的老婆子突然冲进室内,目光凶戾地喝问道:“你跟明悦说了什么,她为什么自愿散魂?”“我什么都没说,你信吗?”“你得给她陪葬。”老婆婆抬起拐杖就要动手。“嗖!”突兀间,阿菩的千机流体飞入室内。他紧跟着道:“老婆子,来,我跟你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