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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同道中人(第1页)

    二郎巷袁家祖宅,崔瀺浑身浴血坐在椅子上,双手结宝瓶印,艰难护住这副皮囊不至于崩溃,这不仅仅是因为这副皮囊极难寻觅而得,更在于这具身躯就像一座牢笼,锁住了他的魂魄,短时间内,别说像之前那般大骊京城和龙泉山河之间,神魂远游,一旦身躯毁掉,他就彻底成为魂魄分离、残缺之人,真的就要一辈子沦为中五境垫底的泥塘鱼虾,以前战战兢兢匍匐在他脚底下的那些豺狼虎豹,如今要杀他已是轻而易举。    虽然身心皆遭受重创,但是崔瀺吐出一口血水后,仍是扶着椅把手,手脚颤抖地站起身,他心知肚明,越是如此,一口气越是坠不得,崔瀺抬起头望向天井,那里曾经有兵家圣人阮邛的嗓音落下,只是此时他已经连与阮邛窃窃私语的术法神通,也已失去。    崔瀺沙哑道:出来。    一位相貌精致无暇的少年从偏屋开门走出,满脸惶恐,走到崔瀺身前,不知所措。    崔瀺信任蛰伏在小镇上的麾下谍子死士,但只是相信他们对自己这位大骊国师的忠心耿耿,但是崔瀺对他们的实力一点都不放心,根本不奢望他们能够安然护送自己返回京城,说不定小镇还未走出,宋长镜或是那个女子安插在四姓十族的某颗棋子,就会伺机而动。    所以崔瀺对少年下令道:去铁匠铺子找到阮师,请他来这里一趟,就直接说我崔瀺有求于他,愿意跟他做一笔大买卖,是有关神秀山的敕封山神一事,别忘了,是请。阮邛如果不肯来,你以后就不用回到这栋宅子了,你体内暂时被我收拢安放起来的那点阴魂,经不起几天阳气罡风的冲刷。    少年脸色雪白,使劲点头。    崔瀺颓然坐回椅子,叮嘱道:出门之后,神色自然一点,别一脸死了爹娘的丧气样,否则白痴也知道我出了问题。    少年怯生生点头,快步离去。    但是崔瀺刚刚闭上眼睛,真是滑稽,沦落到画地为牢的境地,锁死了魂魄出口,现在自己竟然还要帮着缝缝补补,做这座牢笼的缝补匠。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崔瀺猛然睁眼,正要大声呵斥这个办事不利的傀儡。    只是当看到瓷器少年身边的不速之客后,崔瀺立即换上一副脸孔,对少年笑道:去给杨老前辈搬条椅子,再端杯茶水来。    老人抽着旱烟,一手负后,环顾四周,不去看下场凄惨的少年国师,笑呵呵道:此地禁制是你崔瀺亲手布置,如今我相当有人破门而入,主人竟然还在呼呼大睡。国师大人,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需要我搭把手吗    崔瀺脸色如常,摇头道:不必了。    老人坐在少年搬来的椅子上,他在东边,崔瀺则坐在坐南朝北,正对着袁家的大堂匾额。老人看了眼神色拘谨又好奇的少年,感慨道:对于神魂一事,你的造诣真是不错。    崔瀺问道:现在我们说话,阮邛听不听得到    杨老头笑道:阮邛什么脾性,吃饱了撑着才来偷窥你的动静,如果不是你三番两次挑衅,你以为他愿意搭理你    崔瀺沉声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这句话,是崔瀺第二次对这位杨老前辈说出口,第一次是在老瓷山。    老人抽着旱烟,有道理。    崔瀺静待片刻后,可以了    老人轻轻点头,崔国师畅所欲言便是。    崔瀺用手背擦拭掉嘴角渗出的鲜血,问道:我该称呼大先生为青童天君还是名气更大的那个……    老人面无表情地打断崔瀺话语,够了。    崔瀺果真没有继续说下去,唏嘘感慨道:实不相瞒,那场战事,晚辈心神往之。    崔瀺莫名其妙笑出声,不恨未见诸神君,唯恨神君未见我。这是我在先生门下求学之时,第一次接触到内幕后的由衷感慨,当时先生就批评我不知天高地厚,信口开河。如今想来,先生是对的,我是错的。    老人摆摆手道:你们师门内师徒反目也好,师兄弟手足相残也罢,我可不感兴趣。    崔瀺讥笑道:那你来这里,只是看我的笑话吗    杨老头问道:我有些好奇,大骊藩王宋长镜,一个志在武道十一境的武人,你为何跟他如此水火不容    崔瀺摇头道:不是我跟宋长镜要拼个你死我亡,而是咱们大骊有个厉害娘们,容不得他,当初打破陈平安的本命瓷,就是她亲自在幕后策划的手笔,没有贪图富贵的杏花巷马家愿意出手,也有刘家宋家之类的。为的就是让她的儿子更容易抓住机缘,当然,我也不否认,之后我用陈平安来针对齐静春,是顺势而为。的确是我崔瀺这辈子寥寥无几的神来之笔之一,齐静春棋高一着,我认输,但我依然不觉得这一手棋就差了。    杨老头吐着烟雾,眯眼道:本命瓷一碎,那个泥瓶巷少年就像一盏烛火,尤为瞩目,自然而然就容易造就出飞蛾扑火的情况,你说的那个女子所料不错,若非如此,那条真龙残余神意精气凝聚而成的少女,一开始是凭借本能奔着陈平安去的,但是等她逃出那口锁龙井,到了泥瓶巷,摇摇晃晃走到两家院子门口,她才察觉到原来宋集薪屋子里,有着浓郁龙气,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所以拼了命也想要去敲他的院门,只可惜力所未逮,跌倒在了陈平安房门口的雪堆里。后来,无非是陈平安救下了她,可她醒来后,当然不愿意与这么个肉眼凡胎的普通人签订契约,毕竟那无异于自杀,于是她就自称是宋集薪家新到的婢女,陈平安就傻乎乎将这份骊珠洞天最大的大道机缘,双手奉送出去了。话说回来,那个时候的陈平安,如同大族之逆子,大国之逆臣,确实是被天道无形压制,留不住任何福缘。    老人说到这里,摇摇头,看得见,摸不着,拿不住。    崔瀺安静听完老人的讲述后,重回正题,就连皇帝陛下也相信弟弟宋长镜,从来对龙椅不感兴趣。只可惜,有一次,陛下向我请教围棋,那女子也在旁观战,给陛下支招,以免棋局早早结束。    陛下突然问我,他这个功无可封的沙场藩王,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带兵杀向大骊京城,用手里的刀子问他要那张椅子。    我当然老老实实回答,说王爷不会这么做的。可是呢,如果真的有一天,王爷麾下那一大帮子战功彪炳的大将武人,起了要做扶龙之臣的念头,到时候王爷又已经到了第十境,甚至是传说在的十一境,觉得人生很无趣,加上身边所有人都在蛊惑怂恿,不如穿穿龙袍坐坐龙椅也可以嘛,省得寒了众将士的心。    我这句话说完之后,那位大骊皇帝就笑了起来。最后皇帝陛下转头问身边的女子,‘你觉得呢’那女子就告诉她,‘皇帝陛下野心不够大,半座东宝瓶洲就能填饱肚子,宋长镜不一样,他将来武道成就越高,就会越想着往高处走。’听完女子这番话后,陛下就笑着说我们两个都是无稽之谈,诛心之语,毁我大骊砥柱,应该拖下去砍头,不过今天良辰吉日,宜手谈不宜手刃,暂且留下你们两颗项上人头。    杨老头笑道:宋长镜碰到你们这两个对手,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一个女子吹枕头风,一个心腹泼脏水。    崔瀺直截了当问道:你找我,到底图什么    杨老头说了个没头没尾的奇怪话,我们相信将相有种,富贵有根,生死有命。你们不信。    涉及到这件事,崔瀺毫不退让,完全没有生死操之于他人之手的怯弱,冷笑道:虽然我没觉得现在这拨好到哪里去,但我更不觉得你们就是什么好东西了。    杨老头望向崔瀺,说吧,齐静春到底选中陈平安做什么了    崔瀺笑眯眯道:你猜    显而易见,崔瀺绝不会说出答案。    因为这涉及到他的道心一事。    杨老头问道: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崔瀺点头道:你不敢。就算我自己养的一条狗,这个时候为了富贵前程,可能都敢杀我,但是唯独你不敢。    杨老头笑道:你这么聪明,怎么会输给齐静春    崔瀺瘫靠在椅背上,自嘲道:齐静春有句话,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世间事,唯有赤子之心,不可试探。’    杨老头摇头道:看吧,这就是你们不信命的后果,莫名其妙,虚无缥缈,云遮雾绕,无根无脚。    崔瀺哈哈大笑,怎么,前辈想要我走你们那条道    杨老头反问道:不想着破镜重圆,重返巅峰何况你推崇事功二字,其精髓与我们不是没有相通之处。    崔瀺伸出一根手指,颤抖着指向杨老头,差点笑出眼泪,大肆讥讽道:我崔瀺虽说比不得我家那位先生,比不过齐静春,可要说为了所谓的一副不朽金身,结果给人当一条看家护院的走狗,被那些原本我瞧不起的家伙,呼之则来,挥之即去,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老前辈,不是我说你,你是不是病急乱投医还是与我一般境地,突逢变故,坏了某件蓄谋长久的谋划    杨老头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话,你觉得谁能对我呼来喝去    崔瀺骤然眯起眼,脸色肃穆,默不作声。    杨老头盘腿而坐,望着那口天井,神色安详。    世人皆言举头三尺有神明。    其实早没了啊。    崔瀺深呼吸一口气,劝你一句话,如果在那少年身上有动过手脚,趁早断了吧。    杨老头摇头,缓缓道:没有。    崔瀺笑道:估计齐静春在死前也清理完所有首尾,加上你我也算干干净净,那就是除了大骊京城那个娘们,可能还会心怀不轨,陈平安就没什么‘高高在上’的后顾之忧了。    杨老头突然说道:既然做不成同道中人,无妨,我们可以做一笔公平买卖。    崔瀺问也不问,毫不犹豫道:我答应了。    ————    先是走了五里路,陈平安就让红棉袄小姑娘休息一会儿,之后是四里地,然后是三里路就停下休息,两人坐在溪畔的光滑石头上,两人南下暂时需要绕路,因为大体上沿着溪流的走向,否则山路难行,李宝瓶会完全跟不上。小姑娘虽然体力出众,远超同龄人,可到底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底子打得再好的身子骨,终究比不得成人,陈平安决不能以自己的脚力带着小姑娘走。    李宝瓶满头汗水坐在那里,看到陈平安突然脱掉草鞋,卷起裤管就下水去了,约莫是溪水水面宽了许多的缘故,溪水高不过膝盖,能够看到许多青色小鱼四处游曳,灵活异常,多是手掌长短。    李宝瓶从人生第一次走进小溪,就梦想着自己有一天能抓到鱼,可是游鱼比起螃蟹或是青虾,要狡猾太多,李宝瓶根本就拿它们没办法,以前也曾经有样学样,偷偷砍伐一根青竹做鱼竿,可同样是鱼竿、鱼钩鱼线和蚯蚓,她就从来钓不起溪里的鱼,小姑娘往往躲在河畔树荫下,虽然她能够蹲着钓鱼熬一个下午,却没有半点收成,别人都用好几根狗尾巴草串满鱼了,或是小鱼篓挤满了成果,一个个欢欢喜喜回家让爹娘,唯独小姑娘还是颗粒无收。    所以在小姑娘心目中,进山下水、烧炭采药、钓鱼捕蛇,好像无所不能的陈平安,其实形象极其高大。这些秘密,她只跟石春嘉说过。    小姑娘这个时候看到陈平安先是找了一处临岸地方,好像游鱼多聚集躲藏在这边大青石之下,然后他开始在稍微上游的地方建造一堵堤坝,差不多跟李宝瓶个子那么长,全部用溪水里附近的大小石头堆砌而成,依然会有流水穿过石子缝隙往下流淌,陈平安不急于用碎石和沙子堵住缝隙,而是又搭建出一横一竖两条堤坝,最终就像是造出一座小池塘。    李宝瓶来到池塘附近的岸上蹲着,瞪大眼睛,看着陈平安开始缝补漏洞,动作飞快,充满美感。李宝瓶同时也发现陈平安低头做事的时候,脸色平静,神情专注,心神沉浸其中,心无旁骛。    就像小姑娘在乡塾求学,第一次看到齐先生提笔写字,心头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舒服感觉。    随着上方那条堤坝近乎严密无缝,无水进入,侧面堤坝也是一样,下游的那道堤坝仅是用来防止游鱼逃窜,所以并没有用上一捧捧溪水沙子来遮掩门户,所以这座养鱼的池塘的水位渐渐下降。    李宝瓶那张小脸蛋洋溢着幸福神采,双手紧握拳头,碎碎念念,比坐在石头休息一会儿的陈平安还要紧张。    陈平安开始走入池塘,用双手往外勺水。    李宝瓶啧啧道:陈平安,你这叫涸泽而渔,哦不对,这是贬义词,应该是釜底抽薪!    陈平安笑着随口问道:以前总见你在溪边待着钓鱼,最大钓过多长的鱼    李宝瓶叹了口气,鱼儿太聪明了,我就只能用一根狗尾巴草把螃蟹从窝里骗出来,钓鱼好难的。    陈平安忍俊不禁道:鱼竿是不是你自己做的    李宝瓶使劲点头道:对啊,我家后院角落有一片紫竹林,据说是我爷爷的爷爷种下的,我爹他们严防死守得很,我一开口说要做鱼竿就被拒绝了,我好不容易才偷偷摸摸剪了一根,用剪刀一点一点磨,累死我了。    池塘的水越来越浑浊,已经有鱼开始逃窜,溅射出水花,陈平安对此习以为常,抬头笑道:那根竹子本来就不算太细,你还去头去尾了    李宝瓶茫然道:对啊。我怕鱼竿太细,钓起来的鱼太大的话,一下子断了怎么办。再去紫竹林找鱼竿,就算我爹不打我,我自己也不想再拿剪刀对付那些竹子了。    陈平安无奈道:哪有用竹棍子钓鱼的人咱们这条溪里的鱼其实都不大,鱼竿一粗,你就根本感觉不到它到底是上钩了,还是在蹭鱼饵,它们前几次下嘴,是肯定不会咬住鱼钩的,鱼可不笨,你要是太早甩起鱼竿,肯定钓不到的。钓鱼要做好粗细适中的鱼竿,还分季节时候和晴雨天气,你还得找鱼窝和养鱼窝,鱼钩和鱼饵都有讲究。    红棉袄小姑娘听天书一般,张大嘴巴。她有些难为情,其实还有一件事情她没有跟陈平安说,挂在竹棍子上那根鱼线尾端的那个鱼钩,是她用家里的绣花针掰弯扭曲而成的,可能是稍稍大了点,那些鱼想吞下鱼钩都很困难。    李宝瓶在心里告诉自己,没事没事,年少无知,情有可原的。    陈平安看到小姑娘有些闷闷不乐,只好安慰道:但是这么多年,你竟然一条鱼都没钓上来,我觉得更厉害。    李宝瓶眼睛一亮,小姑娘好像打开了多年心结,一下子精神抖擞起来。    她好奇问道:为什么要抓鱼,我们还有那么多吃的。    陈平安解释道:你想啊,有个说法叫坐吃山空,山都能吃空,何况是我们两个小背篓。所以要省着点,以后路长着呢。    李宝瓶深以为然,跃跃欲试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像这种事情,还有砍竹子做鱼竿和钓鱼捞鱼,你以后都可以教我。    接着。陈平安轻轻松松抓住一条青红相间的石板鱼,笑着轻轻抛给小姑娘,看着手忙脚乱的李宝瓶,说道:你年纪太小,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可以了,不用什么都跟我比。我本来就是照顾你去山崖书院求学的。    小姑娘好不容易才双手抓住那条鱼,义正言辞道:错了错了,齐先生说过我们要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我背篓里只有五本书,所以剩下的需要去书院藏书楼,但是行万里路,也是读书人必须要做的事情。负笈游学,就是说背着书箱,一边游历大好河山,一边砥砺道德学问,两者不可缺一,要不然就是瘸子走路。    你身边有很多狗尾草,穿过鱼鳃就能串在一起了,怕断掉的话,可以两三根狗尾草合在一起。    陈平安一边教她如何处置战利品,一边问道:负笈游学,是说背着书箱吗那是不是龙尾郡陈松风背着的那种竹子编的,是很好看。以后路过竹林的话,我可以给你做一个,刚好也要做一根鱼竿,靠水吃水,再往下走,水就深了,不能用今天这种法子抓鱼。    小姑娘蹲在岸边,将那条被抛上岸的石板鱼一一串起来,听到这些话后,整个人高兴得蹦起来,真的!    陈平安笑道:我骗你做什么唉,小心小心,别跳了,小心连人带鱼一起掉小溪里。鱼跑不掉,人着凉了咋办。    红棉袄小姑娘蹲下身,笑脸灿烂道:开心开心,我终于要有自己的小书箱了!    陈平安蹲在几乎干涸见底的溪水里,头紧贴着石头,伸手到石板底下去捞鱼,这种鱼晒干了,就能生吃的,你要是嫌脏,我就把内脏去掉,我自己以前是不需要的。    李宝瓶一番天人交战后,怯生生道:不然还是去掉内脏吧    陈平安又掏出一条石板鱼,轻轻丢到岸上的草丛里,都随你,等下我来做就行了。    手里提着三串鱼的李宝瓶赶紧说道:我来我来。    陈平安点点头,继续在石底下摸鱼。    片刻之后,扑通一声,不远处的小姑娘站在溪水里,嚎啕大哭。    陈平安赶紧起身,快步跑过去,紧张问道:怎么了    小姑娘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有条鱼,我刚从狗尾巴草上拿下来,看着快死了,没想到一放在水里,它尾巴一摇,嗖一下就跑掉了!我抓都抓不到……    陈平安笑得不行,先弯腰帮她卷起已经湿透的裤管,把她轻轻抱到岸上,让她自己脱掉鞋子,说这些鱼交给他来对付。    小姑娘乖乖脱着鞋子,可哭得还是很伤心,总觉得自己做了件很对不起他的事情。    只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陈平安在一旁动作娴熟地给鱼开膛破肚,挤掉内脏,很辛苦地忍住笑,想着还是不要在小姑娘伤口上撒盐比较好。    陈平安最后转头向小姑娘,轻轻提起那三串处理干净的鱼。    大丰收。    小姑娘破涕为笑,满脸泪痕地笑呵呵道:跑了一条,还有这么多啊。    陈平安走到她身边坐下,把三串鱼递给她,揉了揉她脑袋,对啊,所以以后再碰到这种事情,不用这么伤心。    小姑娘把三串鱼高高提起,放在自己眼前,开心道:好的!    陈平安柔声道:以后给你编几双合脚的草鞋,保证不磨脚。    小姑娘两眼放光,可以吗    陈平安低头帮她拧了拧裤管的水,很简单的。    小姑娘叹了口气,你什么都懂,我什么都不懂。    陈平安笑道:以后你可以教我读书写字,我现在认识的字不多,大概五百个左右。    李宝瓶一听到这个,立即小鸡啄米点头道:一言为定!    两人肩并肩坐着,看着缓缓流淌的溪水,李宝瓶随口问道:你知道这条小溪叫什么吗    龙须溪。    你怎么知道这条小溪叫龙须溪    我上次进山的时候,带了两幅地图,阮师傅说是我们龙泉县的形势图,图上标注为龙须溪,不过从东南流向折为正南方向后,图上的红线逐渐变粗,然后就改名为铁符河了。    这样啊,那我告诉你哦,我们大骊朝廷有六部,其中礼部又有天地人三官,其中地官就负责绘制这些地图,不过也会有钦天监的地师帮忙领路,一起行走山川江河,等于是把一个王朝的疆土,一千里一万里,一步一步用脚丈量出来,然后一寸一尺画在图纸上,陈平安,你说那些地官和地师厉害不厉害    怎么,你长大后要当礼部的地官,或者是钦天监的地师    陈平安,你不知道吗女人是不可以当官的啊。而且不光是我们大骊这样,好像全天下都这样的。像我和石春嘉这样,读书倒是可以,但是也没听说有女子成为教书先生,或是被人称为夫子。    这样啊。    对了,陈平安,你说你头上那根玉簪子,是齐先生的先生送给齐先生的,然后齐先生送给你的。    对啊。    陈平安,那么从今天起,我就喊你小师叔好了!    为啥    你当了我的小师叔以后,如果哪天我惹你不高兴了,你打算丢下我不管的话,肯定就会扪心自问——我陈平安可是李宝瓶无比敬爱的小师叔,当然是要跟这么好的小姑娘患难与共啊。    能不能不当什么小师叔放心,我一样不会丢下你的。    不行!    那我不给你做小竹箱和草鞋了。    没事,我才不怕。我就要喊你小师叔!    嗯    世上哪有不给我做小竹箱和草鞋的小师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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