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求陛下三次才能来云州,这三次,学生自己心里其实也不好过,幸好是先生在这。 谢夜阑这话说出来后,金胜往就懂了。 世子有个不靠谱的父亲,不靠谱到匪夷所思。 业郡王自从监军北野后,回到歌陵便像是彻底放弃了自己。 家有妻儿却不顾家,身有官职却不为官,整日留宿青楼,双目之内皆为红颜,浑身上下都是风尘。 但在这之前,他其实也大抵如此,是歌陵城里有名的废物王爷。 所以世子从很小时候就知道,靠他不如靠自己。 世子三次求陛下,一次是为他自己,陛下不准,世子也就该有自知之明,当懂本分,有了这一次也就该罢休才对。 世子第二次求陛下是为他的后人着想,他爹不顾他,他不能不顾子孙后代。 玉天子再次否了他,可世子还有第三次,第三次是为金胜往。 云州城的人都知道金大人是科举出身,并无背景靠山。 那是因为金大人自己从不提及,他在入仕之前,便是业郡王府里那个四岁孩子的启蒙先生。 说来也可笑。 堂堂郡王府会请当时不过一白丁的金胜往为世子启蒙先生,是因为没钱。 业郡王挥霍无度,俸禄封赏都被他一人花了,郡王府里连吃穿用度都要靠人接济。 王妃请金胜往来,是因为金胜往不要钱,只管吃住即可。 因为那时候金胜往孤身一人到歌陵准备科举,也是举目无亲,能有一处容身之地,自然最好。 他从不提及自己是世子的老师,可能也是觉得,业郡王的名声实在太烂。 这履历不会让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锦衣更为华美,反而还会让这锦衣上多一二污点。 他不提,世子也可以不提,但那样就不是世子了。 谢夜阑从小就知道自己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自己不是,那就改。 如果不好改,那就惩罚自己,逼着自己改,若还不改,那就自残。 他就是以这样严苛到变态的方式,才让他自己成为别人眼中那个温雅如玉又果决勇武的世子。 与业郡王无关的世子。 先生。 世子让侍女把带来的衣服放下。 衣服换过之后,先生便和我一起回府衙。 金胜往连忙道:我是戴罪之臣,未得朝廷允许,不能。。。。。。 世子说:我是奉皇命来的,先生难道还不明白 他不说自己是钦差身份,是因为并无必要,以钦差身份压北野王,逼北野王出城迎接,当然没有问题。 可他不喜欢,也做不出,该做的必须做,不该做的就放一放。 先生从明日起,恢复云州府治官职,帮我一起好好管理云州。 世子道:今日先生不能恢复官职,是因为今日我也不想以城主身份和先生相见,还是师徒好一些,我们可以多喝点酒。 他笑道:北野王府里的酒居然掺了水,你说好笑不好笑。 金胜往听到这句话,脸色明显变了变。 府衙后边的院落不算很大,这后半夜的风把灯吹的摇摆起来,光就能照到每个角落,但都是一晃而过。 几样素菜,一壶老酒,师徒二人相对,一开始却有些尴尬。 毕竟,十年未见,毕竟金胜往也从不提及,甚至还有些想忘了此事。 可十年来,世子每年都给他写信,每逢佳节也必会派人不远万里送来礼物。 所以这层关系,他再怎么想忘也忘不掉。 十年不间断,这世子的心意,让金胜往觉得自己心里有愧,也害怕。 就在金胜往有些发呆的时候,他听世子问了个问题。先生觉得,学生到云州来,首要之事做什么 金胜往道:下官。。。。。。 说了两个字,又改口。 我不敢为世子胡乱谋断,世子应该也早有想法。 世子点了点头:是啊。。。。。。先生教我的时候,我曾说过,这世上最懂我的人是先生,十年来,与先生书信不断,先生还是最懂我的人。 金胜往低下头。 世子说:在王府里,我问先生,上位者以何服人先生说,恩威并施,恩在威之前,威在恩之上。 他说:最后这十个字,我参悟了十几年,到现在也才算一知半解。 金胜往还是低头不语。 世子说:我来之前听闻云州匪患,闹的还很凶。 金胜往抬头看了世子一眼,又迅速把头低下去。 世子继续说道:既是有匪患,便当安民,明日先生替我开仓。 他起身,在院子里一边走动一边说道:我进城的时候,见城中依然还有善者所设粥铺救济穷苦,我很欣慰,但也不满,因为那本该是官府的事才对。 明日开仓之事交给先生,不只是云州城里的人可来,云州治下所有郡县的百姓,都可来领。 说完这句话后他看向金胜往:此事甚巨,繁琐累心,先生辛苦了。 金胜往连忙起身:下官会把这事办好。 他抬起头的时候,世子问他:先生今夜回家吗 金胜往摇头:不回,一会儿直接去府库,清点库存,安排车马。 世子笑了笑:好。 离开府衙的时候,金胜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已经开始怀念布孤心了。 布孤心才不想搞什么民生大事,他只想扳倒北野王,十年来,没有一天不在想这个。 可世子不一样。 所以,以后的日子,大概是要如履薄冰了吧。 院子里,那看起来也就才十四五岁的侍女俯身问:世子,要歇息了吗 世子摇头:备车,去契兵营。 此时,距离天亮也不过还剩下个把时辰,大概是人睡的最深沉的时候。 黑暗中,骑兵在契兵营门口停下来,分列两旁,契兵营当值的人立刻上前查问。 得知是城主大人到来,立刻开门迎接,不久后,鼓声响起。 世子站在大帐门口等着,让人数着时间。 那小书童拿着一个特制的沙漏,就举在那,此时安静的有些离谱,漏沙细微的声音似乎都变得刺耳起来。 沙漏只半刻时间。 大帐。 谢夜阑见所有校尉以上的人都到了,心中颇为满意,他来云州先去北野王府,后去天水崖,再去大牢,最后才来契兵营。 可实际上,契兵营才是他最想来的地方。 我是一个很严苛的人,请诸位记住,所以我才会在此时来大营。 谢夜阑道:元将军治军有方,我很欣慰,诸位恪尽职守,我很满意。 自几日起,契兵营归入城主府治下,所以。。。。。。 他看向元轻则:元将军,还有诸位将军,皆为北野王调来契兵营协助练兵,若归入城主府的话,便是坏了边军规矩,也是对北野王不敬。 元轻则脸色一变。 谢夜阑道:我给诸位将军自由去留的选择,若愿留在契兵营,需去北野军军籍,留营后军职不变,俸禄是原来的五倍,一份是朝廷出,四份是城主府来出,所以不必担心朝廷查办。 若不能留在契兵营,今日交接给手下合适之人后,诸位将军便可回北野军向北野王复命,替我多谢他为云州培养英才。 谁也没有料到,一进云州城就对北野王示好的世子,竟然在当夜就来抢夺契兵营兵权。 昨天见他去北野王府的那些人,都已经改变原来的想法了,觉得世子来不会与北野王针锋相对。 可是这件事一传扬出去后,大概人们的想法就又该变了。 元轻则上前道:城主大人,我等来,是奉大将军将令,我等回,也当奉大将军将令。 谢夜阑点了点头:你说的在理。 他向旁边伸手。 那小书童立刻取出来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双手递给谢夜阑。 谢夜阑一样是双手接过来,展开。 天子令。 这三字一出口,所有人全都跪了下来。 旨意很简单,简单到一共也没几句话,意思就是,谢夜阑到任之日起接管契兵营,整顿云州治安。 还有一个意思是,谢夜阑带有圣命,带有天子赐剑,非但是城主,还是钦差。 钦差身份有限制,专为办某件事而设,办完了,复命了,自然也就不再是钦差。 可是谁又能猜到,世子身上要办的差事,到底是什么 这身份他在北野王面前不露,在天水崖不露,只在这契兵营里表露出来,意思便格外明显。 臣等,遵旨。 元轻则起身,后撤。 等下。 谢夜阑道:这旨意你带回去给北野王看看,也替我向北野王解释,此举是圣意,不可违。 元轻则双手接过圣旨,转身离开,倒也不拖泥带水。 可是所有分营的将军们,哪一个不在心里骂街 训练了一年有余的契兵营,几乎已到了拉出去都可与外敌交战的实力。 偏就此时钦差来了,一年的心血才有的果实,被人随随便便一把就摘了过去。 据我所知,各营都尉以上,只有一人非北野军军籍。 谢夜阑看向林叶:林都尉,是你吧。 林叶道:是。 谢夜阑道:都尉以上,北野军军籍之人,看来是没有人愿意留在契兵营,各分营将军的位子,我也不会随意安排外人进来,就从各营校尉中选拔。 说到这,他看向林叶:林都尉不必参加选拔,你可直接递补为兰字营将军。 林叶抱拳:是。 他不推诿,也没有多说其他,是因为兰字营他做将军,比落在别人手里要好。 谢夜阑走到林叶面前,笑着说道:听闻林都尉年仅十五 林叶回答:是。 谢夜阑道:年少有为,很好,以后契兵营里的事,多劳你操心。 他转身看向所有校尉道:契兵营将军,由我暂为兼任,我不在契兵营的时候,诸事可请教林都尉。。。。。。不,是林将军。 不久之后,谢夜阑离开契兵营,他走的时候,元轻则等北野军出身的将军们,也都离开了。 所有人都看向林叶,眼神复杂。 自是有人羡慕,也有人嫉妒,当然更多的人则是骂他。 一年来,大家都已尊敬元轻则等将军,林叶一下子就变成了和城主大人一样的贼,摘了这颗又大又甜的果实。 初阳之下。 将军姜生尚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特意等谢夜阑走了之后找到林叶。 你要小心些,他不对劲。 姜生尚拍了拍林叶肩膀:我从不曾劝过年轻人放下前程,可今天我不得不劝你一句,若撑不住的时候,回家去。 他要走,林叶却张开双臂抱住他。 林叶说:我再走,就真的没人护着那些家伙了,他们还看不清,看清的人不能都走。 姜生尚在林叶后背拍了拍。 你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