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宁也不知信没信谢韫的说辞。“是那郎中医术不行,和秋月没关系,用不着处罚她。”她小腹还疼着,轻轻吸口气压下那难以承受的疼,虚弱道,“把她放了吧。”谢韫全然依她:“听你的。”短短的时间内,秋月历经过生死起落,仿佛从鬼门关走过一遭,浑身冷汗如雨,连连叩首拜谢,退出去时仍不敢抬头。若不是夫人醒来,她此刻已经被拖出去……杖毙了。郎君在夫人面前如此深情温柔,却视他人性命为蝼蚁,转眼便是一副冷血残忍的形容……秋月唇齿都在发冷。世上怎会有郎君这般表里不一、伪善可怕之人?……锦宁以前来月事顶多小腹涨涨的不适,倒从没这么疼过,当真是要命。不过这个月事情太多,她身心压力不小,想必是这个原因。张医师很快将止痛药丸送了过来,药丸挺大一颗,黑黢黢的,散发着一股浓郁的中药怪苦味。谢韫端过茶水,转头却见锦宁直接一口干嚼着吃下了药丸,她以前只闻着这味道都嫌弃到不行,现在是难受到什么样硬是干嚼吃下。他心疼至极,茶水喂她唇边:“漱漱口。”锦宁这会虚脱无力,没劲与他置气,便也张了嘴由他照料。“你别私下去做小动作,”嘴里苦味褪去,她还是不放心地与他警告,“往后还让秋月在我身边,如果她无故消失或出点什么事……我就算你头上。”谢韫拿巾帕轻柔擦拭她唇角水渍,闻言有片刻安静不语,最后轻叹了下:“如今我在你心里就是个伪善虚诈、阳奉阴违的小人,对吗?”“不是。”锦宁只说。这时仆子送来了擦身的热水。谢韫修长的指去摸她的面颊,欲再说什么,却被她挥开手:“你出去一下。”他目光由那热水扫过,知她一向不喜外人贴身伺候,何况是这种私密之处,略垂首靠近她低声道:“你身子不适,我来帮你清理。”锦宁面上一热,皱眉道:“不要,你出去。”“……好罢。”他有些失落,从前她都不会拒绝的这般坚定,他喜欢亦享受细致照顾她的一切。锦宁也没留仆子在这,她自已清理了下身的不适,那止痛药丸可能发挥了药用,虽然还是难受,但没那么疼了。她又自已换了沾到了姨妈血的裤子和床褥。做完这些已经乏极,她躺回榻上,也没去管谢韫。她没怀孕。却借此误打误撞试探出了温柔夫君的另一面。锦宁内心很复杂,那药丸里应该有安眠的作用,她沾了枕头未思考多久就升起了困意。在陷入沉睡前,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挤进了她的被子。枕头隔出的床榻界限竟被破坏。那‘恶徒’还缓缓探过手臂来到她腰间。锦宁立即强撑起精神,手脚并用地去推搡对方,却被更紧的团团搂在那怀里。分明是强横的一方,将纤细单薄的人儿拥在胸怀,青年却低着嗓音,在寂寥夜里似难过的轻喘,乞求,“卿卿……阿宁,”他手掌贴在她小腹,掌心像暖炉般轻轻抚柔她不适的小腹,略哑的声,透着轻咽,“原谅我这一回,好吗?”“……”锦宁没有回他,疲困是一方面,她也不知如何回答。最终她由他拥着,也没有出声,昏沉沉地睡了去。*此刻深夜的谢府中,却并不安稳。谢啸倔得如一头牛般、如何都不愿在这个节骨眼离京。“能有什么危险!我不走,哪也不去!谢家三代忠君爱国,从没有违逆之心,还出了你这么个战功无数的大将,若不是你当年平下边疆叛乱,景国如何有近年的安乐繁荣?!”“我就不信那太子继了帝位还能不顾忠臣恩义、不怕遭后世骂名、弑杀忠臣,灭了咱们谢家不成?!”太子好端端的怎么会对谢家不利?更别说谢韫与太子往来密切,那可也是他的血缘亲儿子!他谢家日后在新朝中只会越来越强大鼎盛!是以谢容突然在深夜要送他们离京,谢啸只觉得荒谬,言辞举动间也颇为愤激。顾氏和谢啸不同,她不懂那朝中势局,只相信自已的儿子:“阿容,娘知道你是为了咱们一家人的安危,娘全听你的安排。”这时外面进来一人朝谢容通报:“将军,船已备好,暗卫也已在各处隐护,现在就可离京。”“好。”谢容轻拍了拍顾氏的手算作安抚,复抬眸径直看向谢啸,沉声直言道:“你当萧宗良有多大的胆量,敢在胜仗回京的路上谋害我,他身后的主使是太子和谢韫,否则太子怎会出手保下萧家族人;皇帝一死,二人凭空便可捏造个罪名置我死地,现在不走,便等着满门抄斩。”谢啸这一瞬便僵直了身体:“不可能……这不可能!”“谢韫……怎会?”连顾氏也难以相信,“他十岁来了谢家,我知他母亲早亡又没了父亲就格外照顾他,不曾亏待,你们俩感情也很好,他小小年纪沉稳有礼,像个兄长一样照顾你……他,缘何害你?”谢啸霍地暴起:“这其中必然有蹊跷!言之不可能会做出此等事!”谢容冷眸轻眯,“如此信他,倒是义父子情深。”“……不止,是血脉亲缘!”谢啸情绪发作的极为厉害,似是为了证明什么一般,他双目圆瞪,再忍不住将那深藏多年的秘密、字字清楚道,“你们二人是亲兄弟,就是看在我这个血亲父亲的份上,他怎么可能会害你!?”话落,一室静。谢容有瞬间愕然,很快了悟平静。他不禁冷冷一嗤,似觉得极为可笑,看着谢啸时双目迸射嫌怨与冷意:“原是如此。”顾氏却是犹如当头一记棒喝,直愣愣地看着谢啸,“你,你说什么?”谢啸后觉地心虚,不敢与她对视,“是……当年与你成亲前,一个外室所生。”顾氏浑身颤抖,猛地扑上去狠狠揪着他的衣领:“你明知我们顾家择亲不允男子有过妾室,你骗我,你骗我这么多年啊!!”顾家家风严谨,家族婚事上向来是一夫一妻,她如何能接受本以为恩爱的夫君在外竟有个比她孩子还大上两岁的儿子,且瞒了她二十多年!“够了!”“男人三妻四妾本就稀松平常的事,何况是我这种身份荣耀之人!娶了你之后我从未纳过妾室,”谢啸一把挥开她的撕扯,不满吼道,“除了这件事,我哪里有对不起你!你也该满意了!”顾氏被他那一推,连退数步,险些跌倒。谢容伸手将之扶住,随即一言不发,抬腿照着谢啸的胸口猛一踹了过去。他的力道自不必说。只听咯吱一声,谢啸被踹得直跌坐在身后木椅上,那椅子破裂,险险没塌了去。“孽子,你个孽子……”谢啸捂着胸口痛叫,脸色青白。也不知是气是受了伤,生生吐了口血出来。谢容双目微红,拳头攥的咯吱作响,气息阴沉狠虐,竟是还要动手。顾氏忙将他拦下,自是只当他是为了自已出气,殊不知……还有其它缘由。谢容很快平复下情绪,不带感情地扫过谢啸,低眸对顾氏道:“不必管他,我们走。”“对!”顾氏恨恨地朝那男人瞪过去,“让他在这等他的好儿子吧,死活与我们无关,娘跟你走!”谢啸梗着脖子不为所动。母子俩迅速离开。谢啸才扭过脸,按着胸口起身,快步到厅门口,手颤颤扶着门框,却只望到茫茫寂夜。他重重一叹,怅然地回身往屋内走。难道他错了吗?这两个儿子是承了他的血脉才能降生,他们不尽孝义就算了,一个不愿认祖归宗,一个……差点把他踹死!谢啸依然不信谢韫会谋害谢容。这时,身后突然出现一个黑影,当他有所察觉时,只觉后颈一痛,随后便失去了意识。这一路倒是安稳。谢容蛮力将晕死过去的谢啸扔进了船里,顾氏绞紧了手,目光愤恨又无奈:“阿容,他到底是你父亲,我不能眼睁睁看他等死……”是她要谢容折回去带着他。“我明白。”夜船将要启程,谢容朝身旁卫承低语吩咐,末了对顾氏道,“卫承会护送你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水路要赶两日,途中若有不适告诉他。”顾氏一愣:“你不同我一起走?”谢容回道:“我还有件事要办,解决了就会过去。”“不行!既然你说的那般危险,有什么事能比性命还重要!”顾氏拉着他的手不放,“你和娘一起走!”谢容缓缓按下她的手,“母亲宽心,我不会有事。”他朝卫承点了点头,便转身跃船而下,身影很快消失在暗色中。*隔日。锦宁醒来,枕边人已经不在。女子月事期间,最不好受。她吃了早饭便恹恹地躺去矮塌上,一边撸着雪球,一边晒着太阳胡思乱想。湘玉还是要找的,她总有预感,人还活着。对谢韫……换位思考,她该是能理解他的猜忌多疑,可亲身经历又是一回事,回想他笑不达眼底地问她孩子是谁的时,他阴冷着脸不允她离开时,这些景象像阴影般盘踞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对他也到底是有了隔阂和猜疑。谢容……只希望他不会有什么危险。到了中午谢韫也没回来,派来传话的说人还在宫里。直到了下午。锦宁坐在凉亭里盯着池中鱼儿发呆,远处忽而传来连绵不绝的鸣钟声。她回神,由京中各处寺庙传来的鸣鼓声中围绕,也有所清楚,这是老皇帝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