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野兽来说,人类的血肉是什么味道?阿萨思不愿思考这个问题,可她的本能已经给出了答复,是肉质软嫩,是富含盐分,是营养丰富,更是主餐首选。是的,从掠食者的角度看,人类可以作为主食。他们没有锋利的爪牙和坚硬的表皮,没有灵敏的反应和强大的力量,甚至连逃命的速度都慢到稀烂,简直易于捕捉。假如失去了那一身工具和武器,他们的处境只会比羊羔还不如。毕竟,羊羔比不上人类多脂多盐,也比不上人类数量众多。掠食者抓住一只羊就只是得到了一只羊,可逮住一个人却意味着逮住了一大串来救人的人,吃哪个更容易填饱肚子,它们想不到吗?就像昨晚,她伤了一个就引来了一大片。如果她只是一只野兽,那么她一定会把这个捕食技巧刻入骨髓,并且只针对人类施行。但她不是,她不是纯粹的野兽。即使人血淌过她的咽喉,温暖了她的胃袋;即使碎肉挂上她的齿缝,骨渣在舌间翻滚;即使本能叫嚣着想要更多,催促她扑向下一个——可在合金门打开的那刻,她心中的兽性就像“她”的影像一样碎裂了。她厌恶自己为了一口吃的就失智的做法,更恶心自己被□□支配、甘于堕落的样子。她的意志不该被这一身皮囊奴役,她要控制它,而不是被它控制!于是醒来就是一阵狂呕,哪怕吐不出什么东西。她发现,无论人类多么美味鲜嫩,但在她的灵魂食谱上似乎是不可触碰的禁忌。她不知道这种禁忌感从何而来,她只知道人类是一种“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吃”的食物,但凡吃上一口她都想把胃袋吐出来洗一遍,洗完了翻个面再搓一遍。“呕!”她在生态箱里吐得昏天黑地,对送进来的食物都表现得兴致缺缺。外头的研究员摸不着头脑,只能谨慎地把她扒出来再做一遍检查,然后得出了各不相同的结论,关键是每个结论都挺有道理。“昨晚注射的麻醉剂量太大了,它的身体还没有恢复。人在麻醉清醒后的六小时里不可进食,估计恐龙也是一样的。”“不,是它的消化能力不强,第一次进食不该吃的东西吃坏了肚子。”“听着,它的胃连骨头都能消化,它的食谱上就不存在‘不该吃的东西’。之所以会呕吐,主要是昨天的倒霉蛋刚除过体毛还涂了身体乳!它吃了一块被化学剂腌制过的肉能不吐吗?”众人发出了受不了的声音,又赶紧问起了身体乳的品牌。既然幼龙对这个味道接受不良,想必以后也不会再咬有着同款气味的人类了吧?说白了,他们在努布拉岛工作,养的还是暴虐霸王龙这种“究极生物”,同事之间哪还有什么同伴爱可言,保命才是第一。两只幼龙都伤过人了,也都记住了人血的味道,可公司不仅不会击毙它们,还会好吃好喝地供养它们。人命低微,资产至上,在接下来漫长的十年里他们只能自求多福。“上帝,希望侏罗纪公园再开的那天我还活着。”研究员开始祈祷。雇佣兵笑了:“也只有这时候你们这群科学疯子才会相信上帝。”常年在刀口舔血的雇佣兵不理解,既然这群弱鸡这么怕死,为什么还要养育世界上最凶残的生物,早点离开不好吗?可他们明知有死亡风险,依然狂热地研究着恐龙,真是一群彻头彻尾的疯子!以及,他们研究的真是恐龙吗?雇佣兵将视线投向幼龙,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夜的场景。合金门打开后,他第一个与幼龙打了照面,可他的枪还没起,幼龙已放弃抵抗。很诡异……在那时的情境中,野兽又不认识枪,它会护食会反抗,就是不可能放弃抵抗啊!可它放弃了,而当时的他感知错乱,总觉得自己像是在面对一个人而不是在一只兽,这种感觉令他毛骨悚然!事后回忆起来,他仍然对“它是恐龙”的结论存疑。他不由地亲吻十字架项链,端着枪喃喃道:“上帝保佑,但愿它真是一只恐龙。”*阿萨思被放回了生态箱,而人类一片愁云惨淡。对昨晚发生的惨案,处理结果已经出来了。那作死的倒霉蛋还活着,但他失去了一只手,因被吓到精神错乱而进了病院。在他的胡言乱语中,他们勉强拼凑出了事实。原来倒霉蛋眼热吴博士的造物太久,昨晚潜入是为了窃取幼龙的基因。据说他与另一个基因公司有联系,接近“资产”是为了卖个好价钱……为防再次出事,吴博士收回了研究员自由出入实验室的权限。之后,每到日落他们中的大部分都会被赶回宿舍,只留四人在内,而公司的雇佣兵会守在实验室外看守“资产”。起先,“值班”这事被他们强力反对,但吴博士不愧是华裔出身,愣是以“发表论文”、“元老资历”和“涨薪20%”为圆心,以“生物学最高奖项”为半径强势画饼,硬生生掐灭了他们的抗议声。他们本来没觉得哪里不对,直到大半夜被关在实验室里跟“资产”面对面,搞得双方都睡不好才惊觉上当受骗。“哦上帝,我们要被关在这里看护它,大门要明早才能开?”“万一它逃出了生态箱,我们的处境不就变成密室逃杀了吗?”天呐!人类叽叽喳喳,隔壁的“资产”愤怒咆哮,吵得谁也睡不了。阿萨思无奈地把头埋进草堆,只希望这场混乱早些结束。前后过了一周,双方总算适应了这种模式,她的日常也恢复了正轨。只是饲养员苏珊不再出现,人类给她送来的食物又变得“奇形怪状”了。这次是一条鳄鱼。他们似乎想让她意识到“鱼”的危险性,不仅加大了生态箱中的供水,还缩小了她可下脚的土地。简易的沼泽地布置完毕,鳄鱼顺着水流而来,无声无息地藏在阔叶的阴影下一动不动,像一块没有生命的浮木。它安静地注视着她,她谨慎地盯着它,由于水波的晃动和折射容易干扰视线,她只能用“第二双眼”锁定热源。可位置是确定了,捕猎的难度却很大。她的后肢堪堪迈入水域,脚下的泥土就不堪重负地下沉,让她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水漫上来,“浮木”漂了过来,她正想后退,但没料到行动被水和泥土阻碍,变得分外迟缓。最要命的是,自然界的生死往往只在刹那之间,她退不得,鳄鱼就让她再也退不成。沼泽鳄的捕食习性就是这样,它们会在旱季霸占整个水塘,翻滚在淤泥中伪装成泥土的一部分,然后等着食物上门。那些可怜的食物出于对淡水的渴求不得不接近水塘,而当它们的四足深陷泥淖时,就是鳄鱼进攻之际,它不会给猎物机会,它会将它们拖进水里!说时迟那时快,在鳄鱼开嘴咬来之际,她猛地一尾巴抽进水里,借力跃出、拔高身体,于千钧一发中避开对方的袭击。鳄鱼一击不成没有后退,它迅速朝前方冲击,二次张开大嘴。她委实没想到“鱼”还能上岸,猝不及防之下被咬住脖颈,转眼就被拖进水中。变故陡生,围观的人惊呼起来。可还不等人类有所动作,她的凶性一下子爆发,竟是不管不顾脖颈的要害,在水中窒息的同时将利爪刺进了鳄鱼的眼睛。鳄鱼吃痛但没有松口,而是大力翻身开始死亡旋转。她也没有松爪咬紧牙关,狂暴地挖出了对方的眼睛,趾甲狂抓它的皮肉。水变成了红色,泥浆搅动,没人分得清哪只是鳄鱼,哪只是幼龙。他们只知道它们的战斗进入了白热化,谁也插不了手,结局必死一个。没多久,水中的动静小了,众人的心高悬起来。很快,一条脑浆迸裂的鳄鱼浮上水面,幼龙的爪子攀上它的黑背,耗尽全身的力气爬上来呼吸,而它的脖颈血流如注。“它赢了……”“要上麻醉抢救吗?它看上去快死了。”是,动物的颈部受伤基本与“死”划上了等号,若无人工干预,动物要么是失血过多而亡,要么是病毒感染而死,它们最终的归宿都是进入秃鹫和鬣狗的肚子。然而,人类远远低估了基因造物顽强的生命力,也不知吴博士到底给它添加了哪一种生物的基因,幼龙不仅硬抗了鳄鱼的死亡翻滚,还能在重伤的情况下强撑着进食。它将鳄鱼拖上岸,大口享用起来。颈部的血逐渐止住,它动了动脖子,似乎在检查骨头有没有问题。“那条鳄鱼没咬断它的骨头?”“如果咬断了,现在被拖上岸的就是‘资产’,而吴博士会把我们丢进去喂鳄鱼。”“它的骨头硬度能顶住鳄鱼的咬合力?不可思议,全新的数据!”阿萨思几乎吃光了整条鳄鱼,进食完毕后她没有选择休息,反而带着一身伤看着水面,生出了“尝试”的心态。她不会游泳,这无疑是个致命的短板!*人类没有做多余的干涉,在之后的几天里,她凭自愈能力扛过了感染期,体质得到了进一步的强化和提升。夜间大多数时候,她强迫自己改变本性,走出平时藏匿的阴影地带,逼自己进入讨厌的水域中“游泳”,还逼自己学会了闭气和潜水。不得不说,她的模样生得是恐怖,可她的身体没有一个部位是多余的,它们总能在她需要时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比如她的尾巴,它在入水后就成了自由的“蟒”,仿佛天生知道怎么摆动能增速,怎么调整能转向,给她省了不少力。就这样,她前后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学会了游泳,而深夜呼呼大睡的人类对此一无所知。他们甚至没有翻看实验室的录像,每次交差的资料都是简简单单的“一切正常”。她回到了岸上。如今,只有人类还活在水的倒影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