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旁边就是嘉兴县最大的牙行,李小囡跟着李文儒过去,一幅乖巧模样,看着李文儒留了话,交待了怎么递信,再看着李文儒跟牙行行老扯了一会儿闲话,跟着告辞出来。 客栈门口,一个富家长随模样的青壮正从马上跳下来,李小囡急忙站住。 李文儒急忙一步过去,挡在李小囡面前,示意她赶紧走。 长随急忙放松缰绳,上前一步,欠身拱手,姑娘。随即转向李文儒,一句二爷尾音微微上扬,透着问询之意。 噢,对,是。你来啦,这么快,快进来,那个,进来吧。李文儒想欠身还礼,没等欠下去就觉得不对,急忙挺直上身。 人家都称他二爷了,他就得摆出主家身份,不然就穿帮了! 小的先把马送进去,再跟二爷和姑娘禀报。长随再欠身,退步往后。 好好好。李文儒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冲长随挥着,看着长随往旁边马厩过去了,往李小囡那边微微侧头,压低声音问道:别业的你认识 不认识,不用认识,他们别业出来的人都一个味儿。李小囡也压低了声音。 嗯李文儒高扬起眉毛,随即不停的点头,你这么一讲,我也觉出来了! 李小囡斜瞥着她二堂叔,推着他一把,往客栈进去。 长随带来了两封信,一封是顾砚的回信,回信很短,说他收到信就立刻让人去查了杭城和周边几个县,所有的织坊都停了工,比常熟、吴江早了一天,说他已经让人去查看其它地方了。 李小囡又看了一遍那封公文一样的信,将信递给晚晴。 另一封是史大娘子的信,挺长,一封信看完,李小囡的感觉就是看了一篇文字优美的散文,今天景色如何,明天码头风情,从头到尾全是废话。 李小囡捏着史大娘子那封信,晃来晃去的想了一会儿,欠身拿了纸笔过来,晚晴忙拿过砚台磨墨。 李小囡边想边写,照着史大娘子的写法,风花雪月一通写,凑了跟史大娘子那封信差不多的字数,结尾前,犹豫了一会儿,把常熟、吴江和嘉兴三县织坊停工的事提了两句,照格式收了尾。 你的信写好了李小囡折着信,问了句。 没呢,现在就写。我们府上禀事儿讲究言简意赅,不许说废话,我这信么,跟昨天一样,到嘉兴了,总计多少家织坊,停工了多少家,就好了。 晚晴拿过张纸,拿过李小囡那枝笔,一边写一边说,把昨天的禀报信换个地名数目重新写了一遍。 你再加一句吧,刚刚我跟二堂叔到隔壁牙行放了话,我们收织工,有多少收多少,还让牙行帮忙往其它州县递信。李小囡补充了句。 晚晴添了两行,结了尾,拎起来吹了吹,折信封信。 我这封信是往北走的,你那信是往南走的,一道儿带走那是先往南还是先往北李小囡看着凑近油灯烧化火漆的晚晴。 当然是先往南,你那信又不急。晚晴小心的将火漆滴在封口,压上印信。 那这些进进出出的信,是不是都得查一遍看一遍你们世子爷什么的看不看李小囡压低声音问道。 我们世子爷日理万机,多忙呢,这会儿还陪在太子身边,还能有功夫看你这废话信晚晴嘴角往下扯成了八字。 谁说我这是废话信!李小囡瞪着晚晴。 你自己说的!说了三遍!晚晴立刻怼了回去。 我那是自谦。李小囡哼了一声,那石滚呢石滚的小厮呢小厮的小厮呢经你们府上进进出出的信啊东西啊,总得查查吧 什么叫经我们府上进进出出,我们府上又不是递铺。 大娘子给你的信递到我们别业,你给大娘子的信我们别业帮你递过去,这可是正正式式请了我们世子爷示下,我们世子爷点了头的事!你以为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能指使我们收信递信啊哼!晚晴斜横了李小囡一眼。 真没人看李小囡晃着手里的信。 晚晴给了李小囡一个白眼。 把火漆给我用用。李小囡示意晚晴。 你有印信晚晴递上火漆。 用你的。李小囡学着晚晴,凑油灯上烤化火漆,将信封卷起滴了两滴,借了晚晴的印信压上。 送信的长随当天晚上就启程赶往太子行辕,第二天一大清早,李小囡一行人继续南下,查看打听当地织坊情况,往牙行留话收织工。 ……………………………… 收到晚晴第三封禀报时,顾砚陪侍着太子,已经离开杭城,进入到明州境内。 顾砚将晚晴那封信递给太子,在最后一行上点了点。 短短两三行信,太子一眼就扫完了,看着最后那句有多少织工就收多少,太子失笑出声,她精通术数,这肯定不是不会算帐,她有多少银子敢放出这样的话。 她小心眼多得很,这是断定织坊不舍得往外放织工。顾砚笑道。 江南丝绸行在行织坊名下织工有十余万,就算放出十分之一,也不是小数目。太子提醒道。 先看她怎么应对。顾砚笑道。 她应对不了,还有你呢。太子拍了拍顾砚,冲他眨了眨眼。 顾砚笑着点头。 收到晚晴头一封信,他就跟周沈年议过,江南丝绸行在行织坊几乎同行停工,这必定是由上而下发动起来的,这个上,十有八九是从建乐城伸过来的手。 要是这样,停工不过是个开端,织工不是大事,晚秋蚕才是头一关。 他本来打算等晚秋蚕收上来之后再动手,可太子的行程没法再拖。 除了晚秋蚕,江南织坊要是停工久了,出海的丝绸就要断货…… 可他只要退后一步,之后,必定是一步一步往后退,一直退到这场清理分崩离析,之后,海税司和江南的腐坏必定变本加利,从此不可收拾。 从前那一回,他蛮横妄为,被人弹劾祸国殃民,也没算说错。 ……………………………… 平江城东一座幽深宅院里,朱老太爷面色有些青黄,靠坐在一张宽大禅椅上,旁边一个中年人眼窝微陷,双手扶在膝上,欠身往前,低低说着各地织坊停工情况,以及,从嘉兴县起,一路往南延伸的收织工的话儿。 李家这个李小囡,跟那位世子爷到底是什么交情朱老太爷拧眉问道。 刚听说这个李小囡,大哥就问过何掌柜,何掌柜说是世子爷的朋友,府学一带打听到的信儿,说李小囡精通格致,特别是术数,说世子爷向她请教过术数之学。 市井里传说最多的,是说她是世子爷的野宠,大哥说这是不经之谈。中年人低低答道。 确实是不经之谈,世子爷真要是爱恋美色,早就收到身边了。她长得怎么样朱老太爷又问了句。 灵秀甜美,如春花一般。中年人答道。 他前一阵子刚刚找机会仔细看过一回。 朱老太爷低低嗯了一声,她既然放话收织工,世子爷那头必定有响应之策,用官府压咱们,逼着咱们不管停不停工,都得养着织工,要是不养,就要逼着咱们转卖。 嗯,让织工们去官府闹一闹恐怕不行了。中年人叹气道。 你竟然有这个打算蠢!朱老太爷不客气的骂了一句,让织坊放些学徒和蠢笨之人到牙行,放给他们,让他们买! 记着,能理线上线的织工,一个都不许放出去,熟手也不许放出去,但凡能独领一张机的都不许放出去。 要不就别放了,都是有身契的,也就是吃口闲饭而已,哪家织坊都养得起。中年人皱眉道。 蠢!朱老太爷横了中年人一眼,这不是为了养不养得起,这是为了消耗他们的银钱!你只管照我的说去做! 原来是这样!儿子懂了。中年人恍然大悟,赶紧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