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巷所住无不富裕,往来鲜有白丁,也素来安静,世家在此扎根盘旋,任人间换去多少春秋,岿然不动,奈何先帝在位时锦衣卫风光无限,事急从权,证据是不看的,人是直接砍的,宗族伤筋动骨。
昭和十七年初帝重设拱卫司,锦衣卫本自拱卫司而来,两方权力重叠,斗得你死我活,谁也没给谁好脸色瞧,河蚌相争渔翁得利,天子自以为高明,帝王之术在制衡,放任世家东山再起。
三年,府巷已有昔日旧影。
凡事总有意外。
太师府在其中格格不入,坐落到最偏僻的角落里,青色大门早就在年月下褪色,漆皮皲裂翘起,露出下方原木色,门上浮沤钉泛上绣痕,崭新那几枚还是原先脱落又叫人补上的,白墙墙脚青苔覆盖,侵染周边墙灰,颜色看起来发蓝,唯独门匾,那块先帝御赐的门匾。
二十余年,它被精心打理,府里常常出来个老头,自已架起梯子颤颤巍巍爬到顶,摘下门匾,双手托举捧回府内,怎么也不让人帮忙。
这座府邸像他的主人,那门匾也像,挂在正门头上最显眼的位置上,把丹心刨出来朝天地展示。
吏部左侍郎燕如玉今日拜访,刚进门就带来个坏消息。
“学生向文纠王府递拜帖数封,均被拒,昨日托礼部常濛代转也是一样打回,锦衣卫便衣把王府围的里三层外三层,随著铁了心不让任何人进门。”
左正明看着茶中倒影,似是出神,良久不言。
他近几日总是想起过去的事情,年龄大了约莫都爱追忆往昔。
燕如玉陪在他身旁,没有催促。
许久,太师道:“义慈曾经是个好孩子。”
这个称呼太陌生,也太久没有听人提起,燕如玉反应了一会,脸色顿时古怪起来。
人如其名的不少,人与名背道而驰的,随著算一个,太过荒唐,听起来就像在骂人。
他心情复杂,不管是“义慈”还是“好孩子”都让他难以想象,带上“曾经”也想象不出来。
谁给取的字?真是个天才。
燕如玉明面上不敢反驳自已老师,斟酌开口道:“人……不可相貌,文纠王确有八斗之才。”
“你小时侯也常常通我去青石拜访南栩,还记得‘隐公子’么?”
与左正明门下的燕如玉相对立,隐公子乃南栩亲传弟子,两个先生关系极好,按理说学生之间差不到哪里去,隐公子性子怪,尽管老师一有闲余便带他上山庄,他也只草草见过那人两次。
记忆里只有一段画面较为清晰。
红衣少年郎纵马疾驰,马蹄扬起飞尘撒他一脸,尘埃间少年挽长弓,箭矢破风直冲云霄,穿下来两只大雁,那人拾了雁折返回来向他道歉,怀里围着个小团子咿呀叫唤兴奋拍手。
似乎又问了他要不要一通开小灶?那日的一切都在飞尘下模糊淡去了。
陌上少年,意马蹄疾,人间第一流。
与隐公子之间的交情好似到此为止,余下都是世人说烂的传说。
昭和十三年,寿辰宴,南栩告病不出,弟子代往,消息来的太晚,寿礼也未及时备上,只得当场献诗,唤来纸笔,沉思默想片刻,写下绝句一首,呈上去,天子看后一扫不豫之色,大喜过望,忙叫人装裱起来挂在自已寝宫里,赐下金百两与一字“隐”。
燕如玉偏偏就昭和十三年那年没去,不知现场究竟是不是像传说那样,后来任职吏部左侍郎到陛下寝宫议政,诗倒是真真正正挂在龙榻边上,笔锋都刻意延长超出字L本身又和谐不乱。
运筹帷幄的张扬。
燕如玉敛了思绪道:“只记得一些了,这么多年音讯全无,不知又逍遥到哪里去,请他出山或许有解,但寻人不易。”
“何来不易之说?”